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晁一松走到周挺身边来,自那日将聘礼搬回,他再不敢在周挺面前轻易提这位小娘子,此时瞧着倪素的背影,他实在没忍住,“也不知这小娘子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情愿给人守节,也不……”

“她是一个明洁之人。”

周挺一手按着刀柄,说。

吴府的马车接走了王医正,却没等倪素,大抵是那位王医正不愿与她同坐,她倒也没所谓,自己往吴府的方向走。

淡雾在她身侧凝成一个人的身形,倪素侧过脸望他。

他穿着白色的交领内袍,外面是一件淡青圆领袍,不同于街上行人的衣着臃肿,他穿得单薄,一步一行,皆有风致。

梳理整齐的发髻间簪着一支白玉竹节簪。

“真好看。”

倪素笑着说。

徐鹤雪不防她开口第一句就是这样的话,他有些不太自在地抿了一下嘴唇,却牵起她的手。

“我将这些话说给小周大人听,就等于说给了孟相公听。”倪素一边走,一边说道。

“嗯。”

徐鹤雪颔首。

“也不知嘉王殿下还能撑多久。”

这已经是嘉王不肯吃东西的第三日了。

“官家不会看着他绝食而死,”徐鹤雪跟着她在宫中,虽不能聚形,却也能听见那些人说话,朝堂上的局势他也知道一些,并也凭此而在心中有了一番推测,“贵妃腹中的孩儿尚不知男女,鲁国公,潘有芳之流,绝不会只押宝于她一人身上,但即便如此,朝中也已因为议储而再分派系。”

“无论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老师,鲁国公和潘有芳都绝不会让永庚有机会做储君,无论他们扶植谁,与他们成为一派的旧党就会拥护谁,而新党亦没有选择的余地,一旦旧党拥护的人成为储君,他们的仕途就都到头了。”

“所以,他们这些人会极力维护嘉王殿下。”

倪素从他的三言两语中,看清了朝堂的局势。

新党保嘉王,就是在保他们自己,为了仕途乃至身家性命,他们一定会不遗余力,而官家若此时再眼看着嘉王绝食,于他作为皇帝的声名而言,也绝非好事。

“今日,他们一定会逼永庚进食。”

徐鹤雪顿了一下,他抬起头:“希望他,不要违逆君父。”

——

重明殿。

瓷盏落地,清脆又尖锐。

殿前司都虞侯苗景贞听见声响,便立即踏入殿中去,只见几个宦官正制着嘉王的双臂,压着他,一人捏着嘉王的下巴,将饭食往他嘴里塞。

“放肆!你们怎敢如此对待殿下?”

苗景贞皱起眉,厉声道。

“苗大人呐,您以为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敢么?”一名宦官走到苗景贞面前来,满脸为难之色,“可殿下他就是不肯吃东西啊!”

苗景贞强令他们将嘉王放开,他走上前去,发觉满地碎瓷,而嘉王铣足,未穿鞋袜,脚底都是血。

他才要靠近,却见嘉王伏趴在地,不可抑制地呕吐起来。

“殿下!”

苗景贞立即去找了一碗水,哪知嘉王一见他手中的水碗,身体立时紧绷如一张拉满的弓。

他不顾身下的碎瓷片与打翻的饭食,仰躺着喘息,一双眼睛半睁着,他神情恍惚,视线掠过苗景贞,掠过那些站在一侧,神情冷漠又轻蔑的宦官。

“你们……”

他颤着声音,“你们都想害我。”

“殿下,没有人害您,”苗景贞想要扶起他,却被他激烈地推拒,他只好自己喝了一口水,“殿下您看,臣喝了,没事。”

嘉王不说话,也不看他。

苗景贞不是没听过钩吻案,他心知嘉王这是心病,被幽禁在此,他一定寝食难安。

但眼下劝他用饭是不可能。

苗景贞只得起身,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不能,那些宦官都在旁盯着,他只得令人给嘉王包扎脚上的伤口,随后退出去。

殿门合拢,遮掩住大片日光。

嘉王呆呆地坐在地上。

“殿下。”

虚弱的女声从里面传来,嘉王如梦初醒,他一下起身,顾不得脚上的伤口,踉跄着跑到那道门前。

内殿是上了锁的,他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妾连累了殿下。”

嘉王妃李昔真在里面说。

“没有,昔真……”

嘉王双手撑在门上,“没有……”

他身上没有什么力气,没一会儿身子滑下去,靠着门边。

“殿下,不要怕,这个时候,前头越是闹得厉害,饭食里就越是不可能有毒。”

“我知道,”

嘉王喉咙发涩,“可是我吃不下去,昔真,我吃不下去……”

“您得吃。”

嘉王妃的声音添了一分力道,“殿下,我们如今还活着,就不要先自己断了自己的生路,无论娘娘如何待我,官家又如何待你,我们都要撑着。”

嘉王捂着嘴,眼睑浸湿。

“你好不好?”

他问,“你还好不好啊昔真?”

“还活着呢。”

嘉王妃靠在软枕上,她断了药,太医局没有官家或是娘娘的允准,也没人来诊治。

“殿下,越是这个时候,你就越是要记着你的老师,还有他。”

她咳嗽了好一阵,缓了缓气息,说,“他们都在九泉之下看着您呢,您绝不可以自弃,您得吃饭,为了他们,您也得吃。”

“您若不在,还有谁会记得他们?”

嘉王撑在地上的双手筋骨一颤,他忘不掉老师落地的头颅,也忘不了那个人在雍州所受的一百三十六刀。

泪意乍涌。

“我吃,我吃……”

嘉王勉强支撑着身体走回去,拾捡碎瓷片中的饭食,忍着心中的阴霾与呕吐的欲望,一口一口,他强逼自己咽下去。

他跪坐在地,发髻散乱,一身衣袍沾着脏污,拼命地往嘴里塞碎掉的糕饼。

蓦地,他抬起头,透过朱红的窗棂缝隙,他看见外面大雪纷扬,天地清白一色。

又是一冬,而师友俱去,唯他独活。

绵密的针狠狠戳刺着他的心口,耳畔倏尔响起一道声音:

“他们给你吃剩的东西就是在欺负你,这回我不帮你,你自己揍他们。”

“赵永庚,做人不可以懦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