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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驹冷哼一声,这才罢休,可是几人却心知肚明,接下来的学生里,要想超过姜梨和姜幼瑶二人的只怕根本没有。

姬蘅选择的是姜梨。

这校考还没结束,两位考官倒先在台上吵起来了。虽然绵驹看起来很好说话,却是个极为固执的老头儿。惊鸿仙子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两位何必动怒,这还有别的学生尚未上台,等她们弹过也不迟,倘若中途还有琴艺更高超的,便不必难以取舍了。”

惊鸿仙子心下一松,不知为何,她竟觉得轻松了不少。拿了季淑然的银子,她也的确帮了姜幼瑶,可是肃国公亲自说话,这是她所控制不了的,而姜梨也名副其实。

“你!”

萧德音却仍然执拗地道:“国公爷勿要戏耍,校考不是小事……”她的话全都咽在嗓子里,只因为姬蘅瞥了她一眼。

“说得萧先生人品很好似的。”绵驹语带嘲讽。

那一眼凉凉的,含着几分讥诮,像是洞悉了她心底的秘密,让她一瞬间如坠冰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道:“绵驹先生慎言!薛芳菲私德败坏,你竟然拿我与她相提并论!”

绵驹当机立断,大笔一挥,就在红榜的魁首处写下姜梨的名字。

这番话可是毫不客气,却说得萧德音勃然变色。

尘埃落定!

“真是胡说八道。”绵驹被萧德音一席话气笑了,道:“我今日才知道原来琴心还分高下,恕我直言,萧先生,你这样沽名钓誉的琴心,只怕已经担不起燕京第一女琴师的称呼了。且不提惊鸿仙子,那已经过世的状元夫人薛芳菲娘子也比你强,再过几年,怕是那姜家的小丫头姜梨也胜出你多矣!”

萧德音眼睁睁地看着红榜上姜梨独占鳌头,再无转圜余地。肃国公姬蘅却是轻笑一声,站起身来,像是不准备在这里呆下去,就要离席了。

萧德音道:“倒也不是。姜梨固然弹拨得很好,可《胡笳十八拍》这首曲子凄怨太重,不如《平沙落雁》意境开阔。《胡笳十八拍》指法与《平沙落雁》不相上下,难就难在意境,毕竟曲者的凄怨之心,常人难以感同身受。但就德音本身说来,不喜凄怨之音,琴心如人心,倒喜欢疏荡辽阔之意。”

离席之前,眼神却又似有似无地往姜梨那头飞了一眼。

绵驹当即冷笑一声,看着萧德音的目光也变了,他问:“萧先生莫非也收了姜幼瑶这个徒弟,怎的一个两个都昧着良心说话?”

姜梨也正盯着姬蘅,还想着姬蘅的目的,冷不防姬蘅临走时又看了她一眼,一时间更是怔然,就觉得这人还真的当得起“无常”二字,实在是不晓得在想什么。

这便是不承认姜梨要好过姜幼瑶了。

不过,他这是准备走了么?

萧德音沉吟了一会儿,却是出乎意料地开口道:“我也以为姜梨同姜幼瑶不相上下。”

尚在愕然,绑着红巾的小童已经拿了写好的红榜,一个个的开始念榜。从后到前,柳絮得了中等,姜玉燕和姜玉娥更差一些,孟红锦倒是得了第六。越往前,姜幼瑶就越紧张。

“罢了。萧先生如何看?”绵驹又问萧德音。

她能不能得第一呢?

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几乎是不给惊鸿仙子面子了。惊鸿仙子在望仙楼做清倌开始,便时时被文人墨客捧着,何曾被人这般不客气地斥责过?当即脸上一片通红,羞恼不已。

红巾小童念道她的名字:“姜幼瑶,次乙……”

此话一出,不承想绵驹直接乐了,道:“仙子莫不是因为姜幼瑶是你徒弟才偏心与她?我瞧着姜梨小丫头可比姜幼瑶的造诣高多了,且不说《胡笳十八拍》比《平沙落雁》更难,对于意境的领悟,姜幼瑶在门外,那姜梨小丫头可是已经进了门了。仙子,怎的如今越发世俗?再过几年,怕是连你自己的‘琴心’也失了!”

姜幼瑶只觉得脑子一懵,双腿一软,险些跌倒在地,幸而季淑然扶了她一把。待站稳后,身上微微颤抖着,绝望地等着那小童说出最后一个名字,心里拼命呐喊着千万不要。

“姜梨很不错,与幼瑶不相上下。”惊鸿仙子斟酌许久才道。

然后她注定要事与愿违。

惊鸿仙子爱才也清高,但常年混迹于风月场所,即便只是清倌,也晓得人情世故。姜梨固然很好,可她拿了季淑然的银子。姜元柏的两个嫡女,姜梨七岁就被送走,姜幼瑶才是跟在姜元柏身边长大,姜幼瑶更受宠;姜幼瑶还有季淑然和季家,姜梨什么都没有……

“一甲,姜梨!”

本是板上钉钉的事,谁知道半路中杀出一个姜梨来。平心而论,姜梨的琴艺在姜幼瑶之上。尤其是姜梨以十五岁的年纪能领悟“琴心”,在眼下实在是凤毛麟角。

干脆利落的两个字,粉碎了姜幼瑶不切实际的幻想,像一把利剑直刺姜幼瑶的胸口。同时刺伤的,还有孟红锦。

惊鸿仙子也就接了,想着这是顺水推舟的事,反正姜幼瑶本来也是可以得魁首的,不若做个人情给季家。而且姜幼瑶到底算她半个徒弟,于公于私,她都要偏向姜幼瑶一些。

孟红锦摇着头,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似乎要分辨这一切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手上传来清晰的痛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事实。

她是拿了季淑然银子的,“贿赂考官”这事,过去的明义堂从未有过,惊鸿仙子之所以这么做,也是想着如今的明义堂,在琴艺上能与姜幼瑶一较高下的根本没有,姜幼瑶就算凭借自己本事也能得魁首。季淑然给她的银子说是对指点姜幼瑶的酬谢,可那酬谢也太丰厚了些。

加上上三门,姜梨一共拿了四个第一。

惊鸿仙子有些为难。

再这样下去,自己的赌约就要输了,就要在国子监门口沦为整个燕京城的笑柄,自己输定了!

绵驹显然十分了解师延的个性,当即就一拍巴掌道:“我就知道小延延跟我的想法一样,我们这样的高手,都是这么以为的!”又看向惊鸿仙子和萧德音,问:“仙子和萧先生怎么看?”

一时间,孟红锦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世人都晓得,乐官师延最是傲慢挑剔,大部分人在他那里得来的评价也无非是“太难听”“可怕”“不好”,得一个“还可以”,那就说明师延对此人已经认可了。

叶世杰长长地松了口气,见姜梨得了魁首,他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理所应当。连他自己都没发现,听到姜梨是一甲的时候,他嘴角边的笑容。

“小延延”乐官师延板着一张脸,对绵驹给他的称呼不置可否,道:“还可以。”

到底是胜了。

校验台上,绵驹正对师延道:“小延延,方才姜家那小丫头弹的,你觉得怎么样?”

在柳絮一迭声的恭贺中,姜梨的笑容是温和的,并不十分感到兴奋。事实上,拿她的所学来参加明义堂的校考,是在欺负这些年轻的学生,不过,看着校验场上沸腾的人声,姜梨心里也小小地高兴了一下。

姜梨微微一笑:“那可未必。”她睨了台上一眼。

这一战,她也算小小地扬名了,以后的路走起来应该会更加容易些了。

她说得很有自信,像是她就是考官一般。

姜梨又扭头想去看姬蘅,可只见到校验场门前红衣的背影渐渐地隐没在日光的余晖中。

柳絮兴奋地拉她坐下,姜梨还是第一次见这姑娘有如此多的情绪,柳絮道:“姜梨,你方才弹的那首《胡笳十八拍》实在太厉害了!难怪你上台前要说弹没有人弹过的,《胡笳十八拍》还是第一次有人在校验场上弹。我瞧着你比姜幼瑶弹得好多了,连我这样琴艺平平的人都能感觉到你琴声里的意境,以你说的‘琴心’来看,这一场魁首非你莫属!”

罢了,姜梨心想,或许是自己多心。肃国公与姜家并无瓜葛,又怎么会注意到自己一个小女子?无非就是恰好遇上,觉得新奇看了两眼而已,就跟他看那些学了新戏本子的戏子一样。

姜梨走下台,她没有回到姜家那边,而是走到正对她招手的柳絮身旁。

想通了这一点,姜梨就释然了。

不会的,她安慰自己,姜幼瑶也弹得不错,姜梨未必就会夺魁,不会的……

柳絮激动得比自己得了一甲还要高兴,道:“姜梨,你是第一,你可听见了?”

孟红锦的后背蓦然生出一阵凉意,仿佛已经看到那可怕的画面。

“我听到了。”姜梨笑道。

此刻,孟红锦心里也十分不舒服。但凡姜梨得了什么夸奖,人们总是要怜悯地看她一眼,每个人都在提醒她不要忘记自己的赌约。看着孟友德难看的脸色,孟红锦心里也十分后怕,倘若姜梨真的在明义堂的所有校考中拔得头筹,自己就要在国子监门口脱去外裳给姜梨跪下来道歉,那样一来,自己就会沦为整个燕京城的笑柄了,还会让孟家抬不起头,父亲一定不会原谅自己。

“你怎么瞧着一点儿也不激动?”柳絮有些狐疑,“难道你不高兴?”

姜玉娥恨恨地盯着姜梨,不晓得是在为自己父亲庶子的身份不甘,还是为自己比不上姜梨而不甘。

“我怎么会不高兴?”姜梨道:“不过是想到接下来还有御射两项,心里觉得很是担忧而已。”

本以为回府后的姜梨是比自己还要不如的可怜虫……可是事实接二连三地证明,姜梨仍然能踩在自己头上。

“对哦,”柳絮也想到了,“御射两项,除了那些将门之家的女儿,咱们学堂里的姑娘们也大多势弱。你……会吗?”她小心翼翼地问姜梨。若是从前,柳絮定然毫不犹豫地以为,姜梨肯定不会,可在经过这几次之后,柳絮也不晓得姜梨到底会不会了。姜梨总是一次次的出人意料,让人怀疑她究竟有什么是不会的?比如上三门的书算礼,比如会辨别真画和赝品,又比如能弹出所有人都没用弹过的《胡笳十八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