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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知府忧国忧民,想要自己审案,我们却不能让他累着。”姜梨打趣,“我已经将此事写信回襄阳,我父亲接到信后,会亲自找织室令说明,想来不久后,织室令的人就会过来襄阳。”

这人,软硬不吃,滴水不漏,真叫人泄气。

姜梨话里的讽刺谁都能听得出来,傻子都知道,这位佟知府只怕要倒霉了。姜二小姐看起来可不是个好惹的人,她要是把此事告诉姜元柏,姜元柏当然能明白佟知阳越权的事。

姜梨道:“国公爷如果一直能观戏不语就好了。”

人群一下子哄笑起来。

姬蘅但笑不语。

“那就不清楚了。”姜梨意有所指,“也许佟知府在襄阳做官久了,连基本的官令职申都不清楚,心怀天下,什么都想亲力亲为呢。”姜梨笑得真诚,“这样的好官,等我回燕京,务必得告诉父亲,让他知道还有这么个人,放在襄阳做个知府,实在是大材小用了。”

姜梨便自顾自地说开:“佟知阳有个钟官令的妹夫,钟官令是右相小儿子李濂的人,说起来,这位佟知阳还是右相的人,还真是不敢小瞧呢。”

“佟知府为什么不上报此事啊?”

姬蘅握着扇子的手微微一顿,看向姜梨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深思。

“你脚下的土地是北燕的土地,这些百姓都是天子的子民,官员就是为民办事,织室令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解决织造这一块儿出现的问题,当然会做事。只是现在佟知阳很奇怪,非但不将此事上报,还想自己解决,这么大的事儿,他解决得了吗?”姜梨语气里恰到好处地带了一丝不屑。

陆玑却吓了一跳,姜梨连这个都知道?这点弯弯绕绕的事情,就算是姜梨的父亲姜元柏都未必记得,姜梨不可能提前得知这些事,也不可能去查姜元柏才有的官员簿,那她是怎么知道的?

有人问:“姜二小姐,织室令真的能管这些事?”

姬蘅:“看来二小姐对这些了如指掌。”

姜梨说完此话,人群中有些茫然,有些恍然。他们都是百姓,便是有做官儿的,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官,哪知道燕京城的这些官职管什么,织造这一块儿更是不明白,姜梨说得一板一眼,看起来不像是假的。

“因为我爹是首辅啊。”姜梨轻声道:“咱们姜家,树敌不少,一个不小心就着了别人的道。右相李家和我爹可是死对头,死对头的兵马有什么人,可得记好了,否则不明不白被小卒算计,可算兜头祸事。”

“岂止颠倒黑白,你看她仗势欺人的手法,用得也很熟练。”姬蘅道。

姬蘅笑了:“有姜二小姐在,我看姜家不会被算计,还会绵延百年。”

对面的陆玑看得叹为观止,只道:“这位姜二小姐,颠倒黑白的本事可真是教人惊讶!”

“国公爷说笑了。”姜梨道:“右相背后的势力可不小,我们哪敢鸡蛋碰石头?”

“当然是燕京城的织室令管了。全国的织造问题,全都归织室令管。如你们所说,叶家的古香缎有问题,就该写明问题,由知府送往燕京织室令,织室令会下派官员来襄阳彻查此事。”姜梨道:“佟知阳倒好,直接把人抓起来审案了,却一点儿不提上报给织室令的问题,他这是想干嘛啊?我看,他才是想包庇叶家吧!”

她的眉目间带了些灵动的狡黠,语气虽然温和有礼,步步都是试探,和姬蘅打机锋,一点下风不落。陆玑有些吃惊,倘若此刻坐在这里的是个中年人,或是青年人,他都不会如此惊讶,但偏偏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还是个闺阁千金。

姜梨这一番话出来,果然震住了不少人。一人小心翼翼地问道:“姜二小姐,这事不该佟知府管,应该谁管呢?”

她很聪明,有手腕,说话义正言辞,却有官海的滑头,讲义气,狡诈,也不怕姬蘅。

就是不知道这些话传到佟知阳耳中时,佟知阳是什么感受。

真是个特别的小姑娘,和姜元柏一点儿也不像。

阿顺和叶明煜都像江湖人,看不惯佟知阳那副官僚拿腔作调的样子,偏偏叶家还不能得罪佟知阳,谁让人家是襄阳最大的官儿呢?可姜梨就敢说,敢骂,敢压!

“哦?”姬蘅挑眉,“刚才你在门口斥责佟知阳的时候,一点不害怕?”

阿顺一听,简直要为这位表小姐拍案叫绝了。本是叶家的麻烦,被姜二小姐三言两语说道,好像成了一件好事。而姜梨更绝的是倒打佟知阳一耙,这会儿骂佟知阳骂得跟狗似的,让他心里爽快极了。

姜梨嫣然一笑:“那是为了百姓啊,为了百姓,别说是佟知阳,就算是右相李仲南来了,我也不怕。”

最后一句话,话音加重,十分严厉,倒叫人心中不由得一凛。

陆玑差点拍案叫绝!

“那燕京城的太太小姐们若是也被古香缎所害,掀起的波浪也就大了,这么大的一件事,关乎整个北燕百姓的生死,就掌握在一个小小的佟知阳手里?我看他好大的胆子!”

论起说官话,他自认见识不少,可这小姑娘一套一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脸不红心不跳,坦荡磊落的样子,竟让人无言以对。

“死了人该佟知阳管,这不假,可我从没听过织造出了问题,还该他这个知府管。若是全都在襄阳便也罢了,叶家的古香缎并不只是卖给襄阳人,燕京也多是达官贵人在穿。如你们所说,古香缎穿死了人,又不是偶然的事,我想,除了襄阳的古香缎有问题,别的地方的古香缎也应该有问题。”

姬蘅也无言以对。

她对佟知阳直呼其名,周围的百姓都惊了一惊,没想到女孩子竟然如此胆大狂妄。可转念一想,她便是当着佟知阳的面叫其名字,也没什么不敢的,毕竟背后有个元辅老爹撑腰。

不知过了多久,他“嗤”的一笑,不知是讥嘲还是真觉得姜梨的话好笑,他道:“二小姐令人佩服。”

姜梨含笑开口:“襄阳城里最大的官儿大概就是佟知阳这位知府大人了吧?我看,佟知阳官儿当得太大,连什么该管什么不该管都忘了。”

“不过此番多少都会被右相迁怒了。”姜梨叹息一声,“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这话没头没脑的,有人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右相不会迁怒你的。”姬蘅笑了,“为了百姓。”

姜梨心中冷笑,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心中越是清明,她面上的笑容也越是真挚,道:“我倒不知道,织造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到衙门管了。”

姜梨道:“那最好了。”

审案?

她站起身,拍了拍袖子上方才没来得及拂去的尘土——在丽正堂里因来闹事的百姓而蹭上的,对姬蘅道:“方才看到国公爷在此,才特意上来打声招呼,现在招呼已经打完了,表姐表哥还在忙,我得去帮忙,就不陪国公爷闲话。”

“成衣铺都在说!”最前面一个妇人回答道:“眼下襄阳都知道了,佟知府都带叶家老爷回衙门审案去了!”

她客客气气地冲姬蘅福了一福,“告辞。”

姜梨才不介意别人如何看待自己,她只是问:“敢问大家,古香缎有问题一事,是从何处得知的呢?”

姬蘅没有送她的意思,淡笑回答:“姜二小姐走好。”

叶嘉儿和叶如风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疑惑。

姜梨微微一笑,从容地从茶室里出去了。

不过,她就这么提醒别人想到自己的恶事,真的好么?

几次三番面对姬蘅,虽然仍然警惕,却能看得出来,她应对姬蘅已经一次比一次从容。

众人这才想起来,这位千金小姐多年前可不是因为杀母弑弟被送往庵堂?这么说,姜元柏的确不是一个会包庇亲人的人。

这个小姑娘成长得很快。

姜梨这才开口,她道:“我们姜家,对自家女儿都不客气,我父亲最是公正清明,何来包庇一说?”

姜梨出了茶室,往楼下走,心跳得很快。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

方才她说“此番多少都会被右相迁怒了”是试探,而试探的结果是,佟知阳针对叶家的事果然和右相有关,因为姬蘅说“右相不会迁怒你的”,却是默认了李仲南的存在。

姜梨动也不动,只是含笑地站在原地,既不气急败坏地马上反驳,也不惊慌失措地当做默认。她的笑容如水般平淡,目光温柔,但仿佛有看不见的威严,让人对上她的双眼,便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姜梨垂眸,李仲南掺和进来了?难怪佟知阳胆子如此之大。不过那又如何?正好借着这个机会将事情闹大。扯着姜家的大旗,彻底隔绝右相和姜家微妙的平衡,也绝了成王想要拉拢姜元柏的可能。

叶如风也紧皱眉头。

就让成王与姜家成为势不两立的敌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样一来,姜元柏才能破釜沉舟,才能毫不犹豫地,正大光明地,理直气壮地对成王发起进攻。

瘦长脸的一句话顿时又把人群点着了,叶嘉儿担忧地看向姜梨。叶家出事就罢了,人们把叶家和姜家联系在一起,给姜家也泼上脏水,姜元柏可是在燕京城做大官儿,要是招来麻烦,这可如何是好?

这就是她的目的。

“姜家这是要护着姻亲叶家,官商勾结,沆瀣一气!”

屋里,陆玑望着楼下姜梨渐行渐远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道:“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对啊,怎么能仗势欺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