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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者求生,总是步步惊心。”

姬蘅无声地笑起来,他以扇柄支着下巴,目光有种邪恶的天真,他道:“姜二小姐倒是深知明哲保身的道理。”

“二小姐不必妄自菲薄。”他眯起眼睛,“弱者不会设下陷阱,引君入瓮。”

“那我就只能敬而远之了。”姜梨淡道。

每每和姬蘅在一起,总是互相打机锋,这并不轻松。姜梨也很困惑,他明明本来和自己的生活完全无关,却因为一系列阴差阳错的事屡屡被卷到一起,如今便是想避开也不行了——他已经开始怀疑自己。

他唇角还挂着轻松的笑意,眼眸像是深深浅浅的琥珀,多情又薄情,比金玉珠石还要吸引人的目光让人欲罢不能。

总得一步步走下去。

姜梨一时怔住。

姜梨笑道:“说了这么久,国公爷不累吗?小桃红的嗓子千金难求,莫要辜负。”

“倘若我说,我就是为你而来呢?”姬蘅反问。

她话头转得非常粗暴而生硬,可她的态度却自然又温和,好像自己浑然不觉。姬蘅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这才含笑地转过头,道:“说得极是。”

将脑海中这些胡思乱想抛走,姜梨又道:“我只是没想到,国公爷会住在叶家附近。”她带着几分玩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为我而来。”

台上的小桃红见姬蘅总算不再和姜梨说话,转而看向她来,立刻唱得更加起劲。

他是什么样的人?

姜梨瞧着只觉得好笑,都说最高明的戏子唱出好戏,自己都得入戏方能得情,可小桃红嘴里唱着戏,眼睛看的分明是姬蘅,可算是心不在焉。不过这姑娘一片芳心,只怕也要零落成泥了,因她不知道这红衣美人惯来只做看戏人,从来不入戏。

姜梨盯着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姬蘅认为喜剧太假,这句话中也能窥见出一些端倪。

“可怜你香魂一缕随风散,却使我血泪千行似雨倾。恸临危,直瞪瞪的星眸咯吱吱的皓齿,战兢兢玉体惨淡淡的花容。”

“我不爱看喜剧。”姬蘅把玩着手里的折扇,笑道:“太假。”

小桃红咿咿呀呀唱个不停,水袖带起的风也带着几分凄惨的意味,姜梨却听出了几分杀意。

前有《九儿案》,后有《剑阁闻铃》,都是这么凄凄惨惨的戏,姬蘅莫不是看不惯旁人好,连戏也不听好的。

她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可是如假包换的悲剧,凄凄惨惨的唱腔不假,但姜梨大约是自己如今对人细微的情绪尤其能感受,便从这凄凄惨惨里感受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冰冷。

姜梨看向姬蘅,道:“国公爷好似很喜欢听悲剧。”

她抬眼看向小桃红。

台上小桃红唱的是《剑阁闻铃》,正唱到:“正是断肠人听断肠声啊!似这般不作美的铃声,不作美的雨呀。怎当我割不断的相思,割不断的情。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当啷啷惊魂响自檐前起,冰凉凉彻骨寒从被底生……”

小桃红仍旧毫不在意地朝姬蘅送上柔情蜜语的眼神,那眼神盈盈动动,好不可怜,姜梨却觉得,小桃红锁定姬蘅的样子,像极了野兽。

姬蘅可不是什么善心人,他狠心绝情,诡谲手辣,谁要是抱着算计他的心思,保不准最后被他算计得哭都没处哭去。

她的脊背不由得挺得笔直,手指悄悄地蜷缩在袖中,仿佛嗅到了某种阴谋。

不过……姜梨心中微哂,他们在决定靠上姬蘅这桩大树之前,大概忘了姬蘅是个什么样的人,但凡他们有打听过之前名满燕京的相思班是怎么落魄的,就不会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

“眼睁睁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悲恸恸将何以酬卿又何以对卿。最伤心一年一度梨花放,从今后一见梨花一惨情。”

姜梨恍然大悟,姬蘅能让金满堂在望仙楼这样的地方唱堂会,姬蘅也能捧红金满堂这个刚在燕京扎根的戏班子。对于金满堂的人来说,牢牢抱住姬蘅的大腿,比好好唱戏苦心经营来得快的多。至于那小桃红么,这样有权有势的金主,这样年轻这样好看,女孩子总是容易沦陷的。

唱到最后一句“情”的时候,小桃红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让人不禁皱眉。姜梨心中一紧,没等她反应,便见那穿着一身白色戏服的小桃红突然从台上跃起,水袖翻飞,手心一点银光直扑姬蘅而来!

金满堂怎么会到襄阳来?姜梨看了一眼台上的小桃红,她与身边的小生们唱个不停,眼角的情意却是对着姬蘅无疑。

竟是暗杀姬蘅的刺客!

“是他们自己来的。”姬蘅满不在乎地一笑,姜梨看向戏台,便见戏台上的花旦脸上虽是抹了油彩让人分辨不清相貌,然而窈窕的身段、柔软的唱腔,一看便知就是当初金满堂唱堂会唱“九儿案”的那位小桃红。

姜梨来不及惊呼,就见戏台上方才与小桃红搭戏的小生老旦蓦然间全都从四面八方出现,皆是凶神恶煞,哪里还有方才唱戏的传神模样?

“国公爷听戏听到襄阳来了。”姜梨含笑道,话里不知是不是嘲讽。

这个金满堂,竟然是一个刺客做的门面!想来身后之人也是足够了解姬蘅,知道姬蘅喜看戏听戏,便搭了这么一个戏班子,唱的却是鸿门宴。

姬蘅没有回头,仿佛沉迷到戏中去了,一直等到姜梨走到他面前。

可真是无妄之灾!

姜梨缓步上前。

四面八方都是扑来的刺客,迎面又是杀气横溢的小桃红,姜梨避无可避。即便她并非对方的目标,姜梨也心知肚明,一旦姬蘅死了,对方也不会饶过她。况且刀箭无眼,便是姬蘅没死,可是误杀了她也是有可能的事。

婢子笑道:“大人,姜二小姐来了。”

她重生一回,步步为营,可不是为了这么一场荒谬的误会死在这里的!

待走到院落,远远地就见四四方方的大院落里竟然搭起了高台,台上有人眼波流转,华衣锦饰,咿咿呀呀的正在唱戏,而台下却只有一位观众。穿着红衣的年轻人倚在长椅上,背影落落,正悠然品茶。

姜梨一下子摸到袖中的口哨,可那小桃红竟是武功超乎想象的好,便见那水袖之中还藏着好几把匕首,已经逼近眼前,千钧一发!

进了门,便又有一位漂亮的婢子来引路。姜梨见这宅院四处之内,并无装饰,黑砖白石,肃杀至极,很难想象姬蘅那般妖冶艳丽的人会住在这里,不过转念一想,却又好似很相衬,他的容貌颜色,能令肃杀里开出罂粟。倘若艳上加艳,便如十里红尘,略显轻浮。

就在这时。

姜梨惯来不喜欢玩弄人心的人,如姬蘅这般将所有的事情都掌握在股掌之间,能透彻人心的妖孽,她就更不喜欢了,因此非但没感到被人奉为座上宾的欣喜,反而有些不虞。

眼前一亮,从斜刺里突然盛开了一朵牡丹。

门房看见姜梨前来,二话不说,直接将大门打开,做出一副迎客的姿态,道了一声“姜二小姐”,像是早就知道姜梨会来拜访一般。不必说,这又是姬蘅的交代了。

匕首没入艳丽的牡丹,好似也被这朵牡丹惊艳了,没有再继续往前。

看见这位小哥的脸时,姜梨就能断定,主人的确是姬蘅不错,否则谁家的门房能有如此姿色。这样的姿色,放在小倌馆里,也是出类拔萃的一个。

姜梨定睛一看,那不是什么牡丹,那是姬蘅的折扇,他展开折扇,挡下了小桃红的一击。

和叶宅通明大气的不同,这处邻近的宅院门口看起来简直肃杀得出奇,颜色黑白为主,门口连个灯笼也不挂。姜梨走到门口,看见看门的是一个长得颇为秀丽的小哥。

下一刻,她便感觉身子一轻,姬蘅扶着她的后背将她往后一带,那把漂亮的金丝折扇横于胸前,展露出了惊艳完整的图案来。

叶明煜骑马离开后,姜梨却没有立刻回府。她站在门口,定定地盯着那院墙一会儿,听着从院墙里飘出来若隐若现的戏曲声,慢慢地迈出了一步。

小桃红也是一愣。

姜梨点头。

她削铁如泥的匕首就这么被那把华丽的折扇轻轻松松地挡了下来,她的攻击不堪一击,而金丝折扇上的牡丹花瓣卷曲舒展,美不胜收,像是在嘲笑她的渺小。

叶明煜没有发现姜梨的不妥,只伸了伸懒腰,对姜梨道:“我还得去跟我那些弟兄们交代一点事,阿梨,你就在府里走走吧。要是无趣,就去找嘉儿,你们两个小姑娘,说话投缘得多。”

姜梨惊魂未定。

她的心中一片冰冷,眼眸亮得惊人。

饶是她再如何镇定从容,生死关头,尤其是今日这场劫杀来得莫名其妙,怎么也不能如从前一般含笑以对了。

为何权势总会被更大的权势所压,即便成为当朝首辅,仍然不得不低头,不得不隐忍筹谋?还是朝中奸臣全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含笑以对的是姬蘅。

姜梨的心里蓦然生出一股怒气。至今为止,她知道姬蘅和右相成王并不像表面上的剑拔弩张,有扯不清的关系,但姬蘅没有明确表态会站到哪一边。她未来的敌人是成王无疑,倘若姬蘅站在成王一边,她的胜算小得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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