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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不行,就采选吧。”最后,司徒九月道。

薛昭不说话了,他没法否认。海棠在薛家呆了这么多年,从某种方面来说,也像是看着他长大的姐姐,海棠能看得出来的事,说明他已经表现得很明显了。再掩饰就显得不够坦荡。

漠兰的采选,也就跟北燕的选秀女一般。不过选男子为王夫,大约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漠兰皇室之中,公主王子的亲事定得都很早,司徒九月年幼的时候突逢变故,后来又一直颠沛流离,所以才未曾定下亲事。

“我就是喜欢,”薛昭本想大声承认,说到后面,却又有些心虚起来,“不行么?”

见司徒九月沉默不语,索敬大着胆子问道:“殿下,倘若殿下迟迟不做决议,只怕要外宫院要采选了。”

“不是不行,是少爷既然喜欢,为何不对公主殿下说明白呢?”海棠笑着问道。

这就是漠兰历来的规矩,司徒九月也得按照规矩办事。

“我……”薛昭迟疑地看向自己的腿。

而所有的麻烦事里,这一件又是完全回避不了的。即使索敬现在不说,日后也会有其他人说。如果司徒九月一直不选择王夫,生下自己的子嗣,那么这个王位,可能要另择他人。

如果他不是这么一个瘸子的话……

司徒九月是王女,王女册封大典之时,应当册封王夫。可司徒九月到现在仍未婚配,所以底下的臣子便开始催促。毕竟司徒九月是女子,漠兰过去的历史上,其实是没有女子做王主的。纵然有燕国皇帝在背后撑腰,可金吾军又不会一辈子都留在漠兰,到最后,总归是司徒九月自己处理接下来的麻烦事。

“难道少爷是在意自己的腿么?”海棠问。

话音刚落,司徒九月便冷冰冰地看了索敬一眼,索敬被她的眼神吓到噤声,不敢再继续说。

薛昭面上的窘然渐渐收起,他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道:“不是的。”

“这几日,宗大人与臣提起一件事……便是殿下的择夫之事。”

海棠不解。

“好。”司徒九月回答。

“虽然我的腿不能站起来,但这并不会令我自卑。这是当初永宁公主的错,不是我的错,我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自责。相反,我站起来能做到的事,现在也正在努力不站起来也能做到。比如鞭法,比如保护我身边的人。我想,无论什么人,身体残缺与否,喜欢一个人的心情,都是珍贵的,不会因为身份的原因而被轻看。”

索敬不是新王留下来的人,相反,还一直被新王打压,司徒九月回宫后,就将索敬提拔上来。索敬想要保住自己的位置,便得牢牢地抓住司徒九月这根救命稻草。于是这些日子,索敬倒是真心实意地在为司徒九月奔走。

“那少爷是为什么……不肯说呢。”

皇族中,如今只有司徒九月一个人了,背后又有燕国皇帝撑腰,这天下,自然也该是司徒九月的。便是王女的册封大典,日后漠兰城的王主,就是司徒九月。

薛昭苦笑一声,“海棠,你和九月相处了这么久,觉得九月……将我看做什么?”

她神情漠然,索敬看着心中也唏嘘。这公主殿下生得动人,可性情实在不招人喜欢。难怪就连百姓也心生惧怕,他谢过司徒九月的赐座,坐下身道:“殿下……大典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了。”

海棠一怔。

“坐。”司徒九月道。

“虽然我口口声声说自己有个江湖梦,但世上之事,其实并没有经历多少。所以当初才会轻易着了永宁公主的道,而九月,却是从小真正在江湖之中长大,她见过的东西比我多得多,也许我在她眼中,只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少年。她若是不喜欢我,我同她说明我的心意,只怕日后连朋友都没得当,但我不愿意在很远的地方看着她,至少不是现在。我希望能留在她身边,等漠兰的事情平息以后,再同她说明,这样,就算她要赶我走,不想见到我,至少我也能放心地离开。”

索敬同她行礼:“臣索敬见过公主殿下。”

闻言,海棠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薛昭,心中百感交集,当年那个英朗阳光的少年郎,总算是也长大了。他的深情看上去很稚嫩单纯,但毫无疑问是真挚的。海棠想了许久,才道:“少爷,您真是不聪明呢。”

其实她的姓氏,并非是姓司徒,不过是当年为了躲避追杀,行走江湖,隐姓埋名之下所用的姓氏。可时间久了,陪伴过去,连名字也成了习惯。如今她成了“九月公主”,可有时候,却会想起在燕京城中,有人唤她“司徒大夫”的时光来。

“啊?”薛昭奇道:“你为何这么说?”

司徒九月走了过去。

“少爷自己就将公主殿下的心思猜透了,可猜的结果,实在是南辕北辙。”

索敬大人在殿中等着司徒九月。

薛昭怔怔地看着海棠,他并不蠢,也听出了海棠的言外之意,只是仍旧不敢相信,道:“你……你的意思是?”

谁也不知道。

“公主殿下待您是特别的,少爷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差。倘若喜欢,便说出来就是了。少爷的心意是珍贵的,其实……姑娘和国公爷离开燕京城的时候,曾对奴婢说起过一件事。”

司徒……能撑得下去吗?

“姐姐?”薛昭一愣。

海棠担心地看了司徒九月一眼,来人什么目的,她心知肚明,这漠兰的水烫得吓人,实在不是能轻易蹚得了的。

姜梨和姬蘅,这些日子早已天南地北的到处游玩去了,薛昭还不知道姜梨说了什么。

司徒九月收回目光,刹那间,怅惘神色皆是不见,她转身,神情平静,道:“让他等着,本宫就来。”

“姑娘早就猜到了,等公主殿下回到漠兰以后,少爷一定会跟着去的。姑娘也猜到了……少爷定然会犹豫不肯同公主殿下吐露心意。”说到这里,海棠掩嘴一笑。

婢女在外面说道:“公主,索敬大人求见。”

薛昭有些不好意思。

她看着远处的天空出神。

“姑娘要奴婢告诉您,少爷,您大可以毫无顾忌地同公主殿下说明心意,如果公主殿下不肯接受,又要赶你走,你却又不愿意离开,想留在这里帮她,便死皮赖脸留下来呗。就拿你从前在桐乡时候的赖皮功夫,保准公主殿下也对你束手无策。”海棠模仿着姜梨的口吻,薛昭的脸更红了,眼睛却亮了起来。

于是司徒九月做出的决定就是,抽刀断水,到此为止,她回漠兰做她的王女,薛昭还是和从前一样,做他的温柔少年。过去种种,不过是一次美好的相逢,天下无不散的宴席,留作回忆最好。

他是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显得有些木讷,但挑拨一下,便豁然开朗。

当她要返回漠兰,作为公主继承整个城池,成为王女的时候,她就更加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和薛昭说到底,其实是两个世界的人,从前大家在一块儿,界限不甚分明,于是便可以暂且抛去那些东西不想,可当事情发生在眼前的时候,便容不得不想。

“姑娘说,少爷如果想做一件事,就一定能做成,端看少爷求的是心意,还是结果。”

薛昭是个好少年,他内心阳光,善良,赤诚,很多时候,司徒九月都会被薛昭身上的疏朗明亮吸引,忍不住靠近他。但靠近之后要做什么,靠近到什么程度,她的心里是没有答案的。

心意?结果?可是喜欢一个人这种心情,本来就是不求结果的吧。那种自己独自一人担忧、思念、不知所措,到头来想想,也是愉悦的。

最重要的是,她不知道应当如何面对薛昭。

“我知道了,”薛昭道:“我会按我自己的心意做的。”

更何况,虽然准备充分,可并不就是万无一失,毫无危险。那些人拿她不能怎样,可薛昭腿脚不方便,倘若要伤害薛昭,却是轻而易举。当初那些人拿姜梨威胁姬蘅的事历历在目,司徒九月可不希望重蹈覆辙。

一连几天,都看不到司徒九月的人影。

虽然她同薛昭说过很多次,她过去手上的人命,但薛昭毕竟没有真正见识过她杀人。她明白自己的骨子里的狠辣和冷酷可能会吓到薛昭,也不愿意薛昭看到自己的这一面,因此,她宁愿一个人回去。

听闻索敬已经将典礼上的一切都准备好了,接下来要宣布王夫。司徒九月一个人在花园中走,事情即将尘埃落定,一切她早有准备,可真正要来临的那一刻,她却又有些不甘心,像是在等待着什么奇迹发生似的。为了遏制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司徒九月刻意回避着薛昭,她怕看见薛昭,自己的心又动摇了。可悲的是,这还是可耻的自作多情。

她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薛昭,只同姬蘅说了打算,姬蘅替她安排好了回漠兰之后的人马。司徒九月不告诉薛昭,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回漠兰是去做什么,不是衣锦归乡,说好听些,是去平反,说不好听些,就是回去杀人。

但越不想要什么,就越是来什么,她还未走到凉亭,就在半路上被一个人挡住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