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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咎看了看他却没有点头:

“梁将军留在城内吧,若是真有万一,城中不能没有守将。”

梁毅的手捏紧了身侧的剑,却没有再说出什么来。

宁咎叫了邹小虎出来:

“小虎,之前我给你在地图上指的位置你还记得吧?”

“记得记得。”

“那炸药怎么埋也记得吧?”

“记得。”

这幽州城中,只有邹小虎目睹了两次TNT爆炸的过程,出城之后需要兵分两路,宁咎亲自带一队,另一队便由邹小虎带领。

邹小虎简直是第一次领这样的任务整个人严阵以待,虽然领队的两人都算是新手,但是带的士兵却都是老兵。

城门没有开,而是从城外侧方下了软绳梯,两队人趁着夜色悄悄下去,连火把和照明都没有用,直接往宁咎交代的地方赶去,行动之前宁咎已经交代过要怎么样挖坑怎么埋设雷了。

宁咎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那么多年的抗战剧也不是白看的,这雷的布设颇有章法,越是逃越是会炸到,埋设地雷还不是最难的一件事儿,最难的是如何引爆。

TNT的威力虽然是火药的好几倍,杀伤力绝顶,又稳定安全,但是也恰恰是因为它太过安全了,所以反而成了此刻最大的弊端,因为它无法通过引线来点燃也就意味着它不可能像火药一样投掷使用。

或者说那种近代史上一拉引线就能爆的TNT炸弹宁咎做不出来,所以此刻的TNT必须需要黑火药来引爆。

但是这里离城墙还颇有一部分距离,若是人守在这里引爆,那无异于敢死队送死了,引爆的方法宁咎想了半个晚上才想到了一个办法。

他将所有黑火药的引线都浸泡上了煤油,以增加它大的易燃性,然后将引线埋在外面?

在敌军经过这一带的时候,由最擅长射箭的兵将在两边瞭望塔上射出火箭,点燃上面的引线从而引爆这一连串的炸药。

就在他们动作的时候竟然听到了隐隐约约传来的马蹄的声音,所有人的脸色都是一变:

“快。”

地雷都被埋设了进去,外面填上土之后看着与别的地方无异,只是在边上随意放置了几个石块做为参照物。

一队人立刻想要回城,城外的地势空旷,后面的一队骑兵人数不多,也就几十人,很显然是哨兵来打探消息的。

他们料定了幽州城内的人此刻根本不敢出来,所以就连打探消息都敢堂而皇之地骑着马。

但是又很聪明地站在了城楼弩箭的射程之外,两方人马就这样在漆黑的夜里相遇,宁咎冷眼看着远处的那些人,侧头:

“郑千总,能逃回去吗?”

“宁公子我们此刻只要一转身他们会立刻射箭。”

这就是不能善了了,宁咎要说不紧张是假的:

“那就打。”

城墙之上的梁毅也看到了远处的景象,已经让弓弩手准备了,他的冷汗都出来了,宁咎若是在城外出了什么事儿,他怎么向王爷交代啊。

这一场冲突已经无可避免了,几十人对几十人,这样的冲突虽然不看在那些老兵的眼里,但是宁咎却也是第一次这样身临其境地置身于这样的厮杀之中,他深吸了一口子,手中握了一把刀。

上学时候学的防身术,阎云舟教他的剑术,一个个的画面都往他的脑子里窜,但是这些画面一落到手上便都变了样。

宁咎的呼吸急促,他无数次都划开过患者的肚皮,刀对他来说从来不是一个陌生的东西。

但是此刻他要对准的是敌人的要害,脖子,心脏,他不是为了去救人,他是奔着能要他们的命去的。

几十人时间的战斗在这个时代或许都算不上是战斗,但是宁咎却深深感受到了那血腥味儿的刺鼻。

周围的人都将宁咎护在中间,那飞溅的血液溅到了他的头上他的脸上,身边的尸体一具多过一具:

“杀了中间的那人。”

对方都看出了宁咎被护在中间,目标立刻变成了他,宁咎身边的也有人不断地倒下,他的心跳越来越快,那是人对死亡本能的恐惧,是对血腥场面来自DNA中的战栗。

那些狰狞的脸离他渐渐近了,宁咎握着手中刀的手满是冷汗,他不断地格挡,不断地向后退。

直到那剑已经快到了他的跟前,就在这一瞬,眼前那人脖颈被一根箭羽刺穿,他们一路向城门的方向跑,此刻已经到了城楼的射程之内,这一箭就是梁毅射出来的。

脖颈动脉上的血呲了宁咎一脸,甚至睫毛上都挂上了血珠,他整个人都有一瞬间的怔愣。

他以为他可以适应,他以为真的到了战场上他也没有问题,但是他终究还是高看了他自己,冷兵器的拼杀离他的时代实在是太遥远了。

但是他必须面对,宁咎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手中挥舞的刀越发用力,直到他的刀刃没过了眼前那人的心脏。

他甚至可以听到他的刀摩擦而过那人第三根肋骨的声音,他开了那么多次的刀,却是第一次感受到,刀直着插入一个人心脏的时候是什么手感。

他将刀柄用力地拔了出来,那个禹洲士兵瞪大了眼睛从他的眼前倒下,第一次,他杀了人。

回到城中的时候宁咎的脸色苍白,但是神色却很镇定,除了很亲近的人没人能看出他心中的慌张和恐惧,正巧,这周围也没有和他很亲近的人,阎云舟此刻也不在他的身边。

宁咎还能保持着理智地和梁毅开口:

“火药已经埋了下去,两边的弓箭手都看准了位置没有?”

“宁公子你放心吧,我们都记着位置。”

宁咎点头,控制着身上止不住的生理性战栗他再一次和梁毅道谢,谢他方才救了自己。

一切交代好了,宁咎才一个人回到了他的院子,回到了和阎云舟从前一块儿睡过的屋子,他想见到阎云舟,想见到他,没有任何时候比此刻让他还想见到阎云舟,他想切切实实能抓到他。

他翻出了阎云舟来过的所有的信件,看着上面可可爱爱的q版小人,他的心跳渐渐回归,他摸了摸那上面的小人,手上的冷汗让那墨迹都有些花了。

宁咎再一次想起了阎云舟从前的话:

“滚滚黄沙飞扬而起直迷眼睛,我的身边不断有长枪短剑攻过来,刀刀致命,我自以为练得纯熟无比的枪法却只能疲于招架。

我以为那一次逃不掉了,但是下一刻那挥舞着长戟的人的头颅就被我父王砍掉了,鲜血喷在了我的脸上,我睁开眼的时候只看到了那个无头尸首在我眼前。”

宁咎终于感受到了15岁的阎云舟第一次上战场的感觉,感受到了那鲜血直击下的战栗。

原来才城楼上看着,和身临战场有这么大的区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原来握着手术刀划破一个人的皮肤和将刀直直刺入心脏的手感差别这么大。

他找出了一张纸来,缓缓在上面画了一幅画,一个小人手中握着一把刀刺入了对面一个小人的心脏中,那个握着刀的小人眼睛震惊地睁大。

宁咎看了这幅画好久,最后还是在这幅画的下面又画了两个小人,一个小人穿着他的衣服,一个小人穿着披风,那正是阎云舟每一次画他自己时候的样子,宁咎让这两个小人抱在了一起,没有一刻他这样想阎云舟能在他身边。

这样平静的时间没有多少了,哨兵迟迟没回去,大军到来是迟早的事儿,宁咎已经下令,小股部队,不准引燃炸药,招呼他们的只有普通的箭簇。

经过了这一天一夜的试探,宁咎知道,禹洲的大军要来了,浩浩荡荡的大军,重整旗鼓,那众多的人马就是他们的底气。

宁咎再一次登上了高台:

“放他们近前来,等中军过了那线之后,再引燃炸药,被困在这城下的兵将能杀多少就要看梁将军的了。”

宁咎就是要将这一队人马困在那火药和城池之间,退不得,更进不得。

这一晚成了无数人的噩梦,宁咎一身银甲站在高台之上,神色冷然淡漠地看着底下那扑向城楼的飞蛾,残阳如血,带着火的箭头,射了下去,那被浸满了煤油的引线被点燃,火药被点燃,TNT在巨大热能的作用下燃爆。

昨天的火药和今日TNT的差距大概就像是一个小学在学100以内加减法的孩子和一个学高数的大学生之间的差距一样,不在一个等级上,昨日被炸飞的人,今日变成了被炸飞的残肢。

血花四溅,惨叫声此起彼伏,冲天而起的被炸飞的人残肢和泥土能飞出十几米,这样的景象,没有人不害怕,哪怕是城楼上的弓箭手都已经被这一幕惊呆了,宁咎的脸色白惨的没有任何的血色。

他手心中是冷汗,身上同样是冷汗,这一片修罗场是他缔造的,他终究还是加入了这场战争。

在历史的无尽沧海中,或许此刻,他已经点上了浓墨重彩的一点,他不知道这一点是对是错,但是此刻他已别无选择。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见了迟疑的弓箭手:

“继续放箭,别停。”

既然已经出手了,他势必要达到目的,他知道战争的残酷,更知道战争的成败意味着什么。

这些兵将在站在他们对面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了他们需要跨过去的障碍,他们不死,死的就是他们。

没有理由,战争就是这样的不讲道理,就是这样的血腥残忍,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便已经没有后退的机会了。

这场战争持续到了深夜,此刻的幽州城下已经血流成河,堆积成了一片尸山血海。

宁咎不知道他是怎么走到他自己的院子中的,他一个人进去,没有让任何人跟着,关上了院子的大门,伏在了一边的树下便开始止不住的干呕。

血腥气充斥在他的整个鼻息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带着铁锈味儿,每一次闭上眼睛都是那被炸的飞起的残肢断臂,终于他还是没有忍住,一滴眼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