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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矜感觉对方黏糊湿漉的目光滑过她周身,见她身上没有别的贵重首饰,失去兴味地搓了搓手指,摆摆手出去了。

她也终于松了口气,脸色煞白。

借着微弱的灯光,宋矜隐约看出谢敛的轮廓。

他靠坐在角落里,整个人隐入阴影里。清瘦而血迹斑驳的身体靠着墙壁,肩背是端正松弛的,披散的发丝有些乱,顺着他失去血色的面颊垂下来。

眉宇凌厉细长,往下是阖着的凤眼。

冷白瘦削的脸低垂着,看不清表情,从修长白皙的脖颈开始,满是斑驳的鞭痕烙痕淤痕……灰白的囚服已经被血染得失去了底色,破烂处翻卷得血肉模糊。

宋矜靠在栅栏上,贴着脸唤他:“谢大人。”

对方眼睫微颤,微弱而温柔的灯光,仿佛流水般涌入他漆黑失焦的眸子,添了一点光华。

谢敛的表情在茫然与疑惑之间,最终化为沉寂。

“……宋娘子。”他嗓音沙哑,甫一开口便激烈地咳嗽起来,唇边溢出鲜红血迹,“这是何镂的地方,你不该……还是少来。”

“我以为,谢大人又要让我离你远些。”她说。

谢敛微微一笑,并不说话。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见谢敛笑。

青年生了极其清隽俊秀的面貌,只是平日里太过冷漠了些,便很难令人注意到。此时微微一笑,乌黑眼底光晕隐隐,苍白面颊上血迹殷红,有种触目惊心的脆弱美。

“我拦不住。”他只道。

宋矜却摘下耳饰、璎珞,窸窸窣窣打开坠子,摸出几颗丸药地给他,“是镇痛止血的。”

她一抬头,察觉到谢敛在看自己。

宋矜有些赧然,轻声解释道:“我没法做别的,比不上他们,谢大人不要嫌弃。这些药丸都是我亲自配的,何况别的东西,我也带不进来。”

青年垂下眼,眉尖微蹙低咳。

片晌,他才说:“没有旁人了,谈何嫌弃。”

宋矜疑惑:“……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才终于回过神来。谢敛的意思是,除了她,没有人再来看他或者是做点什么。

但仔细回想她四处听到的传闻,还有本就得知的消息,确实是这样。

谢敛涉嫌结党与谋反,章家彻底与他割席,断绝了师生关系,才没有被牵连。秦念则亲口泄密,被傅琼音接去了傅家,也算是舍弃了兄妹之情。

昔日老师、朋友、亲人、爱慕他的人,

都找到了躲雨之处。

“他们只是有苦衷,”宋矜没料到,有朝一日是自己宽慰谢敛,“我下回会再来看你,再帮章世伯、世兄、阿念给你带话。”

她摊开手,递给谢敛。

他却迟迟没有起身,有些无奈地扯了一下唇角。

“我有些不便,可否再……靠近一点?”

宋矜一愣。

她身体前倾,脸贴着栅栏向谢敛递过去。

但两人之间,还是隔了好大一段距离。

很明显,除非是谢敛自己走过来,她手里的药丸没办法交给他。

谢敛蹙眉,表情没什么变化。

他缓慢地动了一下肩膀,直起身体想要站起来。但就是这微晃的一下,宋矜瞳孔都缩起,忘了收回紧盯着谢敛的目光。

——他的后背像是被人,活生生用刀劈了无数刀。

血肉早就糊作一团,翻卷处裸露出森白的脊骨,生出幽黑的脓血,斑驳覆盖在他背上。

他若不是靠着墙壁,伤口恐怕惹来虫鼠咬食。

但刚刚到现在,谢敛的神情都是近乎倦怠的平静,仿佛那些可怖的伤痕,都毫不存在。

他走得非常慢,铁链叮伶作响。

几乎每走一步,他的脸色更苍白一分,肉眼可见地泛出灰败的青灰色。终于,谢敛的身形一晃,仓促狼狈地摔倒在她面前。

“谢……谢大人。”

谢敛缓了很久,眼前的黑暗才被驱散。

他仰面看宋矜,女郎眼里蓄满了泪水,无声地滑落下来。她蹙眉哽咽,却又不敢发出声音,竭力想要把悲伤压抑住。

从前她见受刑的阿弟便是。

谢敛有些无措,撑起身子挡住后背狰狞的伤疤,“抱歉,吓到你了。”

宋矜哭得更厉害了。

她朝着他伸出手,谢敛以为她要递丸药,于是竭力摊开疼得抽搐蜷曲的手指。

但他的手,被她轻轻地握了一下。

意识因为无时无刻忍受痛苦变得迟钝,触觉也一样。他几乎有些恍惚,才感觉到少女柔软微凉的指尖,轻轻抓着他的手,有种介乎温柔的安抚。

疼意撕扯灵魂。

他仿佛在被扯散之前,别人轻轻拢起。

“对不起。”宋矜眼睫扑簌,有些语无伦次,“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们,我若是提前知道,也许不会急着翻案……”

但当时,她很怕阿弟会因此死掉。

也害怕阿爹从此蒙冤。

她也没料到,谢敛也因此受到太后党的猛烈报复,以至于受到这种折磨。

“不与你相关。”

“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

谢敛语调一如既往平静冷淡。

宋矜感到他的手在颤抖,因为忍痛而抽搐。但却推了她一下,接过她手心的药丸,避开了两人的接触,整衣靠坐在栅栏前。

“宋娘子,死在肃清朝野之后,是谢某为自己选的路。”

“切勿自责。”

宋矜仰着面看他。

青年内敛冷淡、骨相凛然,仿佛赴死才是他的使命。

她的心脏跳得非常快,快得几乎窒息。

以至于从她心中刚刚滋生出来的念头,在短短熟息之间,蓬勃生长到再难以抑制住。

——她想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