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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宋矜终究没有细问。

她与谢敛间, 自?始至终有一层浅浅的隔阂,谁都无法轻易打破。

而她的药效刚过,本也尴尬疲乏。

宋矜缩在谢敛怀中, 只觉得他走得从容而?徐缓,满地流沔的月色浸没他的衣摆, 凝了层难以察觉的寒露。

她不由?想,

似乎从未见过谢敛失态的模样?。

哪怕是她几度撞破他赴死, 谢敛眉间眼底也只是岑寂而?已, 浮光掠影般不真切的难堪。

内敛到几乎看不见情绪, 只是寒峭而?已。

“我有点?困,”宋矜收敛了想法,闭上眼睛, 小声与他交代,“我先睡了,到家了再叫醒我好么?”

谢敛自?然不会拒绝, 只道:“好。”

话音刚落,女郎便朝他胸口贴过来。

这明明是往日她睡着之后,才十分熟稔的动作。但?不知道为何, 她今日本是受了惊的,却仿佛对他放下了部分心防。

寒冷的夜里, 心口的热度尤为明显。

谢敛不由?垂眼。

衣袖往下,是她从他脖颈上收回的手?微垂, 细长如玉柳, 指尖苍白得剔透。

他蓦地想起, 隔着屏风见到一幕。

谢敛的目光如被烫到, 猝然撤回。

他顺着不甚宽广的街道,朝着客栈的方向走去, 任由?冷风吹散残留的杂乱情绪。

到客栈时,蔡嬷嬷早就等候在了门口。

见宋矜衣着齐整,面色尚算正常,便松了口气去张罗热水与准备好的汤药去了。

他只好自?己抱着宋矜,将她送入卧室。

女郎睡得不太安稳,时而?蹙眉时而?抿唇,煞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此时缩在他怀中,不知何时又牵住了他的衣袖,眼睫轻颤。

今夜她被吓到了,谢敛不准备待在她身边。

于是伸手?,想抽出?衣袖。

然而?她拽得很紧,在他即将抽出?时,女郎惊悸得痉挛一下,本能贴紧他的衣袖。她脸朝下,脸颊靠着他的衣袖,默默落泪。

谢敛心口一紧,松了手?。

他僵立在纱帐前,有些?挣扎。

门外?的蔡嬷嬷推门进来,全然无所觉察,絮絮叨叨对他交代道:“娘子若是醒了,就很难再睡着,奴婢给她擦擦脸就好,不能把她弄醒了。但?是这汤药,若是她醒了便一定要她喝了,当然要是没醒就不用管……”

谢敛默默听着。

他本来是不打算今夜留下的,但?直到蔡嬷嬷离去,他都没有做声。

女郎还?睡得无知无觉。

谢敛为她擦了脸和?脖颈,便无声坐在她帐外?,没有靠近她。

隔着一道模糊的纱帐,谢敛略微合眼。

他今日其实很忙碌,先是带着水匪杀人越货、倒卖人口的证据带出?去,又转而?赶回赵家赴宴。不过才到赵家,就得知宋矜来了,一时间险些?失了方寸。

这些?证据,他交给了岭南节度使曹寿的人。

曹寿和?他素有过节,在此时此地,其实是极其冒险的行为。

但?即便如此,

却远不如他得知宋矜到了赵府时的紧张。

谢敛有些?想不通。

他读书时养成了深思的习惯,此时越是细想,却越是惘然。他觉得这个答案近在咫尺,却又无法得出?和?合理的答案,一时间反而?浮躁起来。

但?无论?如何,

他注定无法舍弃宋矜独行了。

-

宋矜这回休养了很久。

既是因为在赵府受了惊吓,短时间很难见人。又是因为蔡振的药起效了,而?蔡振再三叮嘱,要好好休养到不再咳嗽再行劳动。

差役倒也没太催着。

毕竟起初一段时间,为了折磨谢敛,发了疯似的赶路。所以,哪怕是在江陵耽搁一段时间,也能赶在既定时间内抵达岭南。

这段时间,江陵发生了不少变化?。

最?开?始是江陵府通判赵辰京被罢免,紧随其后便是派遣巡抚来江陵调查,最?后扯出?一条涉及淮南湖北两路的人口贩卖链。

一时间,江陵城人人闭门。

生怕自?家的妻女被人贩子拐走卖掉了。

宋矜很少出?门。

但?整天休养也无聊,她时常坐在窗前,听对面茶楼的说书先生讲故事。

大概是赵辰京落马了缘故,大家都没了顾忌。

当初在京都大为出?名的“倒霉探花”往事,被说书先生添油加醋讲出?来,还?扯出?许多或真或假的丑事。

那年殿试的第三名,原本是轮不到赵辰京的。而?那年的状元谢敛的卷子、殿前答对,实在令先帝拍案叫绝,而?赵辰京有些?神肖状元谢敛,才被点?的探花。

本来还?算好事,结果游街时丢了个大脸。

此后民间极其这场乱子,都会在末尾戏谑一句,那年的探花没状元好看啊。

宋矜听得津津有味。

对面茶楼的客人也听得津津有味,一边嘲笑赵辰京丢人现眼,一边追问谢敛真有那么好的才学?

说书先生便说道:“当年的翠微书院,可是汇集了天下闻名的各位大儒。其中文坛之首的范季荫先生,更是亲自?要收他做学生,让谢敛随他一起著书习文,继往生绝学、当文坛领袖的,那时候的谢敛可连十七岁都不到啊……诸位,我们整个江陵城,十七岁不到的举人恐怕都找不出?来一个啊。”

这一点?,宋矜确实是没听说过。

她住在京郊,其实有点?避世而?居的意思,往日也不留意这些?消息。

她还?想要继续听,说书先生却画风一转。

又说起谢敛的坏话来了。

宋矜听了半天,听得有些?烦躁。

她站起来,啪地一下关?了窗户,然而?说书先生极有穿透力的嗓音还?是传过来。宋矜皱了眉,捡起桌上的竹纸揉了,正要塞入耳朵,就察觉到身后的身影。

她本能就转头看过去。

谢敛不知何时站在了桌边,手?里还?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

宋矜:“……”

她轻咳了一下,若无其事将纸团收入袖中,当着谢敛的面重新把窗户推开?了。

谢敛如同没听见般,端着药朝她走来。

说道:“先吃药,若是觉得无聊,我带你出?去吹吹风。”

在说书先生与看客激愤的批驳声中,谢敛容色一如既往清冷内敛,置若罔闻。或许是倒映着明澈的日光的缘故,连眉眼都是温和?沉静的,像是无波的古潭。

“出?去吹风?”宋矜疑惑。

分明是谢敛特意交代,让蔡嬷嬷把她留在房中修养,不许出?去吹风的。

这才多久,陡然间换了口风。

谢敛只淡淡应了声,将药递给她。

一闻见药味,宋矜几乎本能作呕。她舌根都带着药苦味,不需入口,肠胃就习惯性地痉挛一下,她一下子侧过脸去,避开?药味。

“我等会儿再喝。”她接了过来,准备先在口中含一块糖,但?这画面有些?幼稚,于是想等谢敛走了再喝,“等我吃过了药,再去……”

宋矜顿了顿,谢敛还?会主动陪人游玩?

窗外?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谢敛微不可见地蹙眉,眸光在窗上掠过,却还?是没有过去关?窗。那些?毁谤之词愈演愈烈,变得吵闹起来,彻底将他骂做阎罗恶鬼。

他注视着少女的神色,片晌。

只是道:“天色不早了。”

然而?一向好说话的女郎,只是悄悄看着那碗药,挣扎着说道:“我今天不出?去也可以。”

她看着那碗药,眉头蹙起,仿佛在面临着天大的困难。

谢敛一时间,没有出?声。

而?宋矜也有些?苦恼,正犹豫着,怎么才将他打发出?去。

便听他道:“药里放了糖。”

宋矜一愣,刚想出?来的借口顿时没了用处。她默默端起药碗,当着谢敛的面,慢吞吞一口一口将药汁咽下去,苦得眉头轻蹙。

她一喝完,就端起水漱口。

但?只是漱口无用,宋矜倒水猛灌了好几口,呛得咳嗽出?声。

但?眼前被递来一包酿梅子,白绒绒一层糖霜。

宋矜苦得作呕,想也不想地接过酿梅子,含入口中。她止住了苦意,才微微仰脸朝着谢敛看过去,青年慢条斯理地又打开?了包甘草桃脯。

“我听蔡嬷嬷说,你最?怕苦。”他说道。

宋矜有点?不好意思,却又没必要反驳,只是点?头又去拿了片桃脯含着。

对面的辱骂愈演愈烈,到了宋矜都难刻意忽略的程度。

她含着酸甜适宜的甘草桃脯,垂眼瞧了谢敛一霎,起身一下子关?掉了窗户,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朝着谢敛微微一笑。

青年眸色微动,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宋矜喝了口水,问他:“是谢先生带我去玩么?我不想听说书,别的什?么都可以。”

“嗯。”谢敛态度相当温和?,似乎略作思考,与她解释,“王伯与蔡嬷嬷已经出?去购置物品了,再过两日便启程,你应当也有要买的物件。”

其实这一路,银钱十分紧张。

谢敛也是被抄家流放,并无余钱,此时他却忽然有了银钱。

宋矜有了猜测,却没有问。

她很确信,赵辰京被罢免与谢敛有关?,否则那日两人根本不可能活着出?赵府。

不知道从何时起,已经不只是她在庇护谢敛。

谢敛也在保护她。

“先生。”她轻声。

谢敛抬眼朝她看过来,那目光带着克制的温和?,深沉内敛到她全然无法看透。但?此刻却并不是害怕,宋矜抿了抿唇,却又没有问出?自?己的疑惑。

她说:“他们好吵。”

眼前的青年乌眸沉沉,只是安静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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