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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府正堂处下人俯首肃立,压抑肃穆,冷风掠檐,桐木沙沙。

堂内正端坐着姜刺史和夫人徐氏。

姜青妩打扮得庄重秀美,在侍女的簇拥之下穿过庭院,脚底踩着冷硬的鹅卵石,一步步走到堂前。

烛火高燃,刺痛人眼。

姜青妩眸底有光颤动。

她垂下眼帘,先微微屈膝行礼,“爹爹。”

姜刺史沉眸不语,身边的夫人徐氏却欣慰地看着她。

先前无论她装病与否,如今找了神医,看也看过了,如今果然已经恢复成了身体康健的模样,再也耽误不得。

徐氏微笑道:“看到妩儿身子大好,为娘也是放心了,想来五日之后成婚之事,也能如期举行了。”

“五日?”

姜青妩唇瓣一颤,猛地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徐氏,失声道:“怎么会是五日……你们什么时候给我定的日子?齐子湛分明还在镇压叛乱……”

“妩儿。”

姜刺史见她失态,沉声道:“如今天下不太平,早早成婚才以免夜长梦多,五日后齐将军拔营入城,婚事一切从简,你尽快回去准备准备,五日后出嫁。”

“我不……爹爹!”

姜青妩看向姜刺史,眸底泪光凝聚,高堂之上威严的身影一点点开始模糊,她仓皇上前,急切摇头道:“您不能这样,成婚礼数繁多,两家甚至没有互换庚帖,我怎么能就这么匆忙出嫁!”

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极惊极急之下,嗓音也不由得激烈起来:

“您这样……又当女儿是什么了!礼数不成,聘礼未齐,今后女儿嫁到夫家又如何立足?!女儿难道只是您在朝中谋取利益的棋子吗?”

“放肆!”

姜刺史怒喝,大掌猛拍桌案,震得木几茶水猛晃,溅出几滴茶水。

而另一边。

“各位看到了,齐子湛随身的令牌,能激发师昭体内的妖气。”

狭小的厢房内,烛火却明亮如昼,几人分别围坐在一起,唯有蔺扬的背影挺拔刚劲,指着那令牌缓声道:“据我调查,这所谓的战神将军,本是市井小户出身,参军已有十余载,一开始是从最末等的小兵做起。但自九年前起,他在一场战事之中以一人当万夫之勇救下主帅、立下大功,自此之后,无论大小战役,从无败绩。”

“这便是蹊跷所在。”

蔺扬回身,眸光幽深,反问道:“真的会有人,十来年来征战从无败绩么?”

答案是不会。

凡人之间的战争,看似只是普通战争,若有人根骨奇佳、精于兵法,未必不会有这样的战绩。但,真相却是,这短短十年来,有些战争是卷入过妖魔精怪的。

有些小国自知兵力积弱,沉迷歪门邪道、寻求巫蛊邪术,让妖兵邪魔参战,乃是常事。

也有妖邪想借机修炼,在战场之上吸取凡人精血,与凡人达成交易。

这也是,正道修士为何千年前便定下规矩,不得贸然干涉凡间之事的缘故。

虽说这些年,正道修士入世历练者数不胜数,已在尽可能阻止人间被影响,但魔族总是在趁机作乱,在这样的情况下,区区一个凡人,如何保证次次战役战无不胜?

蔺扬说:“这齐子湛,背后定然有什么秘密。”

师昭微微低头,若有所思。

姜青妩被蛇妖反复纠缠,她又要嫁给齐子湛,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联?齐子湛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修为强大的妖魔?

就在此刻,顾让也起身道:“非但如此,还有一个疑点。”

“齐子湛此次并非是第一次娶亲。”顾让说到这里,眉梢一挑,颇为兴味道:“坊间传言,这位战神齐将军乃是煞星转世,因在战场上杀戮亡魂太过,身负罪孽,克死了三任妻子。”

“这姜青妩,是他将娶的第四任妻子。”

-

“啪!”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

姜青妩狼狈地跪坐在地上,鬓发被这一巴掌拍散,挡住半边红肿的脸,她倔强地扬着下巴,双目泛红的盯着自己的父亲:“您不就是想利用我稳固自己的地位吗?女儿若是嫁过去,那也是将死之人了,事到如今,女儿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你!”姜刺史指着她,气得手指发抖,一边的徐氏连忙搀扶住姜刺史,柔声对姜青妩道:“妩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齐将军前几任夫人只是身子不好病逝的,信不得坊间那些克妻的传言。”

“你爹爹是为了你好,你若能嫁过去,日后便是将军夫人,齐将军才而立之年,将来可是前途无量呢,你如今受点委屈又算什么?”

徐氏一边得意地说,一边掩着唇,眸底闪烁着幸灾乐祸的光。

姜青妩冷冷盯着徐氏,“你闭嘴!”

“放肆!”

姜刺史甩袖,面色发青道:“我看你是被宠坏了,言语无状,顶撞长辈,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都没有!成婚已是定局,五日之后,你不想嫁也得嫁!”

-

“齐子湛的原配,是他在贫贱时娶的糟糠之妻,却在他第一次立功那夜在老宅之中病逝。”

顾让调查出这件事时,也颇为诧异,因为那女子死得非常突然,据说,她与齐子湛极为恩爱,曾有一段如胶似漆般的日子,可齐子湛在发达之后,却未曾主动修葺过原配夫人的墓。

而是在三年后娶了续弦。

“第一任续弦,在过门后半年病逝,当时尚未有人觉得蹊跷,只道齐将军命苦。”

“但有意思的是,这第二任,也同样没活过半年。”

顾让竖起三根手指,轻轻晃了晃,“三任妻子,都是病故,说出去谁信?就这,他居然还敢再娶。”

坊间给出的解释是:齐子湛至今无后。

所以怎么也得再娶个夫人延续香火,这齐将军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是个克妻的命,大肆捐钱修建寺庙,意欲积攒功德。

简直好笑。

顾让打听出这些时,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话本子都没这离谱。

为国为民立下战功的大将军,唯独害死了自己的枕边人。

顾让已经对这个齐将军彻底没了好感,说完就拖开一边的椅子坐下,正好面对着师昭。

这少年翘着二郎腿,看着侧对着自己的师昭,手痒得没忍住,用力薅了一把她的毛。

“喵!”

大白猫猛地扭头,伸出爪子要挠他。

顾让桃花眼荡漾着笑意,笑露出一口白牙,“摸一下怎么了?”

她的毛很蓬松。

又香又软。

等她变回来就摸不到了,顾让想趁机多摸几把。

他又伸出手指去摸她的耳朵,师昭又伸爪子去挡,这少年早就料到她的动作,手指虚晃一招,眼疾手快地一把抓住她的腋窝,仗着自己力气大,在猫儿凄惨的叫声下,把她强硬地拖进了怀里。

周围几人投来不满的目光。

清言:“顾让。”

师窈:“你别欺负她。”

蔺扬扶额道:“姓顾的,你能不能认真点?”

“好了好了。”顾让笑得贱兮兮的,用力揉了揉师昭软乎乎的肚子,满不在乎道:“你们说,我听着呢。”

清言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师昭,不动声色地皱眉。

几人又回归正题。

“倘若真是你们调查的这样。”师窈神情凝重,叹息道:“那姜四姑娘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在查出确凿证据之前,我们没有立场贸然插手她的婚事。”

清言说:“我认为,突破点在那蛇妖身上。”

师昭和清言观点一致。

那蛇妖和之前巫羲杀掉的那只,不知道有没有关联。

本来师昭想去让黑蛟去抓那只蛇妖来着,直接暴力盘问,魔族手段残忍,她就不信那蛇妖不招,谁知道黑蛟那个蠢货,直接把她丢到魔神大人面前了。

一番撒娇过后,师昭已经忘了自己是想干什么了。

那蛇妖也机警。

自上次险些被清言所杀之后,它就再也不曾出现过。

师窈说:“我们先静观其变,蔺师兄,你和顾让先盯着那齐子湛,我和清言去盯着姜青妩。”

“好。”

几人商量完,时辰已经不早。

为了不引人怀疑,清言便起身,打算先将师昭带回去。

偏偏顾让已经摸上瘾了,根本不愿意撒手,依依不舍地抱着师昭起身,“我和你一起送她。”

清言:“……”

师昭:“……”

没有人拗得过顾让。

顾让抱着怀中的猫,大步流星地走在前头,清言便不紧不慢地跟在他后面。

穿过拱门,行至拐角处,前方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

伴随着女子的低泣。

不妙。

有人。

顾让眼疾手快地拿广袖掩住师昭,往清言身后一撤,飞快地转过身子,不让他们发现师昭。

清言一怔,脚步渐缓。

抬眼时,正好对上少女哭得红肿的眼。

是姜青妩。

少女纤弱的身子立在风中,鬓发散落,脸颊依稀有鲜红的巴掌印,尽显凄婉。

她正被几个奴仆押着,衣衫凌乱,珠翠玉钗也掉了一只,雪白的容颜满是泪痕。

丫鬟阿桃慌乱地追在后头,不住地叫着“姑娘”。

没想到会撞见清言,几个下人也是一愣,姜青妩哭腔登时止住,慌乱地偏过头,目光躲闪,有些不敢直视少年清润的目光。

对方的目光仿佛是尖锐的刀子,割得她脸颊生疼。

她只想赶紧离开这儿。

至于那些狼狈、不堪、凄惨,她不想再被其他人看见了。

尤其是他。

她仓皇地往前走了几步,即将从少年身边擦肩而过时,忽然悲从中来,到底还是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清言公子。”

少年止步。

他转身,缓声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姜青妩怔怔看着他。

少年的目光太过于清澈坦然了,犹如一泓透亮的月光,能照亮所有人心底的阴私,让人无所遁形。

她原是想告诉他,她要出嫁了。

也想问他,他对她究竟有没有感情?

她看着他清冷疏离的眼睛,忽然就什么都问不出了。

“没什么……”姜青妩低下头,轻轻道:“只是上次公子帮我寻猫之事,我尚未来得及答谢,今后只怕也没有机会了……”

清言看着面前单薄脆弱的少女。

“姑娘不必客气。”他薄唇冰冷,微微垂睫:“多多保重。”

“公子也保重。”

一边的顾让兴致勃勃地打量着这气氛诡异的两人,眼睛里的八卦之色简直快要溢出来了。

心道这清言表面上不苟言笑,是个正人君子,实际上也挺会玩,居然钓到了这刁蛮小姐的芳心啊。

别看只是说了一句话。

那四姑娘简直要把“心动”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顾让不理解这种一见钟情,只觉得这画面怎么看怎么酸到掉牙,肉麻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这要是他……不对,他才不会有这种肉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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