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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事?”

师昭上前一步,让他看清楚自己此刻华服盛妆的样子,“顾让,你看清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你不在的这一百多年,我可过得好得很!”

顾让心道这丫头还是没变,脾气大,冷血自私,心肠如铁,他原本打算同她好好叙旧,此刻被一骂再骂,这大少爷脾气也被彻底激了出来,嗤笑道:“是是是,你没我一样混得好,那关我屁事,你就算原地给我飞升,那你也还是之前动不动就哭鼻子的师昭!”

“你才哭鼻子!多久以前的事你还提,你有病吗?!”

“那小爷还死了一百年了!”顾让理直气壮,冷哼一声:“我死之前的事你还提,你也有病啊?”

“你!”

师昭好久没被人这么怼过,简直气得发笑,偏过头,肩膀突然微微颤动起来,顾让狐疑地盯着这丫头的反常举动,担心她是不是被自己骂哭了,上前去拽她,“喂,没事吧?我也不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师昭被拽得抬头。

她在笑。

顾让看着,也没忍住,捂着额头笑了起来,“我服了你,你真是……”

真不愧是她。

指望她煽情,只怕这辈子都等不到了。

少年和少女不约而同地笑着,也没人知道,到底有什么好笑的,但总是忍不住微笑着,望着对方。

顾让注视着师昭,这一瞬间,跨越了百余年,历经无数纷争的少女眉目依旧,她也端详着这个鲜活而明媚的少年,从前那些丢失掉的、遗忘掉的些许东西,渐渐回流到了心底。

“是真的吧?”她低声问。

“是真的。”顾让收敛笑容,认真地说:“师昭,我回来了。”

可是他为什么会回来呢?

山巅忽然掠来一阵风,鼓起师昭宽大华美的衣摆,她拢着碎发,侧身,看着远处,忽然说:“是魔神复活的你。”

她的语气,很笃定。

“是他。”顾让睫毛扇动,目光垂落,“他用他的神力集合天地之气,为我重聚魂魄,再将其存放于匣子里。”

“直到几日前,我的魂魄才进入重塑的肉身。”

之前,他尚是魂魄、只有微弱意识之时,恍恍惚惚间,便听到魔神冰冷威严的嗓音,从混沌之中响起——

“本尊赐你复苏之机,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逆天而行,皆为师昭。

神明威严的声音在他魂魄深处形成烙印,成为贯彻下去的一道法咒,他意识聚拢,感受到无穷无尽的金光隔着匣子涌入,他能通过那些金光,看到魔神霜雪般寂静冷漠的容颜。

那是寂静的魔宫。

魔神站在黑暗中,一只手抚着匣子,狰狞的纹路从脖子爬上脸颊,金瞳明灭,“你该感谢师昭,若非有那句誓言,本尊不会救你。”

“呵。”

他自嘲地笑,喉间发出一声讽刺的气音,摇头道:“真是不知道,你哪里好,让她记了那么久。”

“真心?”

“真心是什么东西?比得过本尊的力量?比得过本尊的无上地位?”

“她的一切,都是本尊给的。”

“她的修为、她的尊严、她的地位,乃至她的肉身,她体内流的血液,全都是本尊的,你究竟算什么东西?”

“凡夫俗子,不过给些小恩小惠,以所谓‘真心’诱骗她。”

“实则不值一提,可笑至极。”

在外,魔神少言寡语,令人难以捉摸他的想法,可无人时,这位神祇无聊起来,话多,且爱自言自语。

他似乎是有深深的不甘与愤怒。

但愤怒到了极点时,他的手指却还一遍遍地描摹着那匣子,仿佛隔着它,在看师昭。

“记住,你只是本尊的礼物。”

……

那魔神说了很多话,零零碎碎,朦胧不清,直到魂魄成型的那刻,他将金光点在他的眉心,对他的魂魄下达最后的指令:“本尊要你,复生之后,前去找她。”

顾让,是几日前复生的。

他呆呆地坐在荒无人烟的断崖边,神智还没彻底恢复,那个叫“黑蛟”的魔过来,递给他一面前尘镜,镜子里,慢慢上演了这百年来发生的所有事。

他用了三天三夜,将这百年梳理了一遍。

黑蛟说:“师昭,早就已经今非昔比,她为了复活你,不惜向魔神借神骨,还因为你杀了蔺扬,如果你去找她,她会很高兴,这也是魔神复活你的理由。”

“但除此之外,不要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比如,她。

少年呆呆地垂着眼睛,嗓音嘶哑,说了复活以来说的第一句话:“……我知道,我没机会了。”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更遑论是与师昭认识许久的顾让。

他看得很清楚明白,师昭心里有魔神。

当年的少年,热烈张扬,最喜欢她却偏要欺负她,却是第一个送她生辰礼物的人,还在外人面前公然吃醋、护着她,表现得那么明显,她都没有回应。

还无情地拿板砖砸过他。

他觉得她只是在故作矜持,毕竟像他这样有身份地位、长得还不错的大少爷,谁会不想嫁给他?至于清言?那个死板的呆瓜,根本就不了解师昭,只有他才知道师昭的真面目,并且接受她那坏脾气。

他如此自负。

觉得她嫁给他,是注定的事。

他可太喜欢她了,她好的一面喜欢,坏的一面也喜欢,尤其喜欢看她满肚子坏水、还故意装哭的样子,看似楚楚可怜,实际上又坏又可爱。

他还喜欢看她骗清言、让清言吃瘪的样子,毕竟他也看清言不顺眼。

怎么会有这么好玩的丫头?

顾让一边想着从前,一边看着前尘镜中的师昭,看到她站在自己的面前,拼尽全力地施法救他,垂眼笑道说:“已经够了。”

她记得,就够了。

至于其他,下辈子再说吧,他懒得纠结了。

顾让把镜子还给黑蛟,拿过放在一边的斗笠戴上,说:“我去找她,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现在的我,也配不上她。”

他懒洋洋地离开了,望着熟悉的灵墟宗,看着这里举办盛典,真是前所未有的风光。

真好啊。

记忆回笼。

顾让背靠着树,看着少女冰冷的侧颜,笑着说:“其实魔神对你挺好的,虽然有些不甘心,但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换做是我,我才不会复活别的男人。”

师昭沉默了很久,没有回答,片刻后,对顾让说:“我让阿胥给你准备住处,你先住着,你刚复活几日,身体或许会有不适,在我身边,也好照看着。”

顾让笑着点头,“好,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对,是朋友。”

-

当日,顾让住了下来,他很低调,见过他的人不多,但也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惊讶。

他没有见清言,虽说曾是伙伴,但他们从前就不算一路人,见了也无话可说。

但他去见了师窈。

他只告诉了师窈一件往事。

“你还记得,那个叫南奕的南海龙族吗?他的确是师昭杀的。”少年说:“当时我正好在场,南奕为了给你出气,又仗着自己不是灵墟宗弟子,直接来截杀师昭,正好我和师昭在一起,他差点连我一起杀了。”

“魔神出手,救了师昭,我和师昭刚刚处理完那条白龙的尸体,她又转头对你笑。”

“你可以想想,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笑,是个什么心情。”

“你还可以想想,后来你寻找杀害南奕的真凶时,师昭又是什么心情。”

不过。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

顾让言尽于此,没有看师窈,转身离开。

出去时正好看见清言迎面走来,清言看见顾让,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顾让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和他擦肩而过。

“好自为之。”

当日夜晚。

人群散去,热闹的灵墟宗再次变得寂静,漫山遍野亮起璀璨的灯笼,从最高处的阁楼往下看去,犹如一片璀璨星海。

师昭坐在梳妆镜前,望着自己的脸。

她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什么。

阴冷的风呼啸而过,掀起屋檐下摇晃的灯笼,巡逻的弟子无声无息地倒地,一道浓黑的影子,慢慢笼罩了整个屋子。

犹如从地底的深渊里渗出的黑水,乌黑、阴暗、恐怖,缓慢地渗透进来。

黑影入侵少女的闺房,爬上桌子,将烛台上燃着的灯火一根根吹熄,又缓慢地流下,来到少女散发着暗香的裙摆之下,慢慢往上。

黑影之中,伸出冰冷苍白的手,抓住少女的肩。

他是透明的。

镜子映不出半点影子,可她却明明白白地感受到,那只手绕过她的脖子,冰冷的脸颊贴着她,沉醉地嗅着她的发香。

“昭昭。”

“你是本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