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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又微微闭目,叹道:“若母皇上天有灵,看见七娘已经变得如此沉稳,想来会无比欣慰。”

姜青姝:“现在说这话还太早了,朕要做的还远远不够。”

“来日方长。”

满桌美味佳肴,美景美酒美菜,清风拂面,如此惬意舒爽。长宁微微偏首,看向那远处的御花园美景,忽然说:“幼兽长成猛虎,总需要些时日,说来,陛下当年年幼可能不记得,臣当年在此处第一次见如今的尚书左仆射时,也从未想过,他会在母皇驾崩后如此声势惊人。”

一说到这话题,姜青姝顿时有了几分兴趣。

“是吗?”

她抬眼,顺着长宁的目光,掠过层层纱帘,看向远处的青石子铺就的路,两侧花枝掩映,生机勃勃。

长宁说:“那时母皇也是在此地设宴,他就跪在那边石子路上,跪得膝盖上都是血,母皇也没有叫他起来。”

她印象太深刻了。

因为当时先帝神色冷淡,对那个清瘦却好看的少年毫不理睬,任由他跪着。

十五岁的长宁看不下去,问母亲为何要罚他跪。

先帝却说:“你看他的脊背弯下来了吗?”

“好像……没有。”

先帝说:“宁折不弯,心气极高,这样的人,要么就让他跪到死,要么让他自己学会匍匐下来,学会怎么乞食。”

后来,长宁听说,那少年跪了整整三天,终于弯下了脊背。

如此狼狈、卑微、可怜,长宁一度认为,母皇手段太过狠辣。

后来,有一日夏日午后,母皇与她生母贵君在清凉殿之中对弈,谈及朝中那个被构陷入狱、却生生靠着一口气熬过来的张瑾。

母皇说:“脊骨不弯,傲骨不折,那是直臣清臣。张瑾走得便不是这条路,朕不提前掰弯他的骨头,他根本熬不过来。”

贵君说:“但这样的恶犬,最易噬主。”

“是啊。”母皇按着额角,说:“此人不能久留,一旦脱离掌控,就会成为最可怕的权臣,七娘无法驾驭此人,所以在七娘登基之前,朕会先行赐死他。”

当时屏风后偷听的长宁公主闻言大骇。

帝王无情。

所有人都是棋子。

长宁后来每次看到张瑾,都会想起那日午后母亲的话,心里在想:他如此努力拼命地成为女皇手中的刀刃,结局却早已被定好,他甘心吗?

他自己知道吗?

直到先帝突然驾崩,没来得及赐死张瑾,他成了最可怕的权臣。

那一段密辛,如今说出来太过骇人听闻,长宁自然不会告诉现在的天子,她只是说:“陛下身侧虎狼环伺,一定要好好保重啊。”

……

此时此刻,霍府。

“我告诉你,他再这样受伤,我下回就不给他找大夫了,让他病死等了!”

一道年轻的女声在院中响起,旁人无奈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女郎心急,但也没有办法,郎君这不听劝……”

“他当然不听劝,我看他最近是中邪了。”

“女郎,女郎您慎言……”

“有什么好慎言的?”

那女声越来越近,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大门被一股蛮力从外头骤然推开,一个身着淡青襦裙、月白帔子的少女叉腰站在门口,堂而皇之地对里面的人说:“阿兄,你再不听郎中的话好好静养,还悄悄拿着剑比划,我看你这个中郎将的日子做就到头了!”

屋内,少年肩背胸口皆缠着绷带,有微微血迹从里面渗透出来,他坐在床榻上,脸上毫无血色。

他骤然听到声音,下意识扯过衣衫遮住,低声道:“瑶娘!出去!”

霍元瑶,也便是霍凌的亲妹妹,猝不及防看到兄长身上的伤,眼睛红了红,跺脚骂道:“三表兄究竟给你指派了什么任务,这几日老是带伤回来便罢了,还伤得越来越重?”

霍凌被亲妹妹如此逼问,偏头抿唇,闭了闭眼,颇为窘迫道:“此事不能与你说,你快出去,在这里成何体统。”

“就不出去。”

霍元瑶还在喋喋不休:“到底是什么,让你明明受伤了还惦记练剑?阿兄的武艺难道还不够高吗?!”

霍凌没有说话。

原先,他也以为自己武艺不错,当年在武举之中夺得第一,很少遇到敌手,也曾为之沾沾自喜。

直到,遇到那个人……

第一次他与那人交手输了,陛下让他在家中静养,他在家中待着惶惶不安,总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于是按捺不住,带伤参与公主府保护陛下的任务。

却又险些没能保护好陛下。

还好那人及时出现,一剑杀了那些人。

霍凌永远记得那人从天而降时,陛下毫无意外的神色。

或许,陛下是想招揽他吧。

陛下身边要有更为厉害的高手了。

霍凌这几日皆在家中休养,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每每孤独地坐在案前,望着角落里落了灰的剑,都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剑柄。

抽剑出鞘,寒芒四射。

他稍稍挥剑,伤口就开裂,再一挥剑,血就流了下来,好像又回到那一夜,他盯着滴血的手,有些恍惚。

这一幕却正好被来探望他的妹妹看见。

气得霍元瑶直接收拾行李,从赵府搬到了霍府,要贴身盯着他。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的事全部告诉赵夫人,让她转告三表兄。”霍元瑶一边使唤郎中进来,一边收拾屋子,说:“你不听我的,总会听三表兄的话。”

三表兄,便是赵玉珩。

霍凌睫毛一颤,猛地回头,“不行!”

霍元瑶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激动,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霍凌却偏头躲避妹妹探究的目光。

他心乱如麻,闭目道:“我以后……不会碰剑,你别说出去,不能让君后担忧。”

也不能让陛下知道……

霍元瑶望着少年苍白的侧颜,欲言又止,只好继续为他收拾屋子。

霍凌的卧房非常空旷朴素,连花瓶瓷器都没有,除了一把剑、几件衣裳、几本翻得陈旧的兵书就没有其他。霍氏兄妹并不富裕,就连这座不大的宅子,都是赵玉珩在霍凌入选千牛卫后之后送给他的。

霍元瑶将那几本兵书一一整理好,放在案上,下意识道:“我记得阿兄从小就喜欢看兵书的,三表兄送你的兵书都被翻坏了,怎么现在只顾着练剑了?难道你日后没有别的志向了,只想做区区一个千牛卫吗?”

霍凌缄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