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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姜青姝正静坐在赵府内的一间屋子里。

屋外侍卫把守,宫人守候在外面。

张瑾拢袖站在她身边。

邓漪、戚容、梅浩南、梁毫等人皆站在一侧,神色肃穆,沉默不语。

屋内正中,衣衫凌乱的方嘉石紧张地伏跪在地上,连嗓音都在颤抖,正一五一十地交代前因后果。

他头发披散,连外袍和鞋都没穿,看着像是深夜慌乱地逃出家门的,按照他自己的说辞,是凌晨有人潜入他家想杀他“灭口”,他九死一生逃出生天,躲在巷子里到天亮,才被张司空的人发现。

他一口咬定是赵澄要灭他的口。

“臣、臣当时鬼迷心窍,怕给父亲丢脸,不想就这么输给戚太医,才答应贵君的条件,臣舞弊之后,贵君才告诉臣,是要臣助他假孕……臣当时真的觉得贵君疯了,臣便是万死也不敢欺君啊!可臣实在是没有退路,也是没有办法才答应贵君……”

方嘉石双手撑地,头垂得极低,痛苦地述说道:“臣知道罪无可恕,这些日子以来,一直想向陛下认罪……可是臣的父亲在太医署多年,勤勤恳恳,治病救人无数,臣实在是不想连累父亲,让他这般年纪还背负这样的污名。”

“臣还劝过贵君,让他不要再这样欺瞒陛下了,可是贵君说一定要得到君后之位,不许臣说出去一个字,否则就会杀了臣……所以昨日,贵君就派人来杀臣了。”

赵澄站在一边,听方嘉石这样说着,难以置信道:“你胡说!”

他何时派人杀他?

方嘉石何时又劝过他?他倒是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什么叫全都是被逼迫的?从一开始这就是他们各取所需罢了!

方嘉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朝着女帝的方向伏跪着,低声道:“臣发誓,臣说的句句属实,臣绝不敢在陛下跟前撒谎。”

赵澄见他一口咬定自己,也慌乱地跪了下来,“陛下,不是他说的这样……”

姜青姝抬眼看向赵澄:“告诉朕,你肚子里的孩子,是真是假?”

“我……”

“戚容。”

天子淡淡一唤,戚容就走上前来,在赵澄跟前蹲了下来,“贵君,请把手伸出来。”

赵澄脸色发白,迟迟不动,戚容又重复一遍:“还请贵君配合臣。”

赵澄没有看戚容,只是仰头望着上方坐着的姜青姝,固执地问:“陛下真的不信臣么……”

姜青姝说:“朕也很想信你,但不得不验证,你只需把手腕伸出来,就可以自证清白。”

赵澄笑容惨淡,眼神绝望悲凉:“说到底,陛下就是不信臣。”

姜青姝眉梢微微一扬,心道,你骗了朕,朕怀疑你,你还反过来怪朕不信你?

他倒是有理了?

她信了他,那不就是被当成傻子耍了么,不好意思,她还没这么蠢,她只信自己。

姜青姝不知道,对于赵澄这种恋爱脑来说,事实和态度是两码事。

就像苦情虐文里的女主面对别人的陷害,总是什么都不解释,只是注视着男主的眼睛质问“你信不信我?”,如果对方不信,她就会凄然一笑做出自残举动。

但姜青姝作为一个标准的直女,非常不理解这种行为。

信不信的有什么用啊?你想人家让信,首先也得解释啊,单凭一张嘴别人凭什么信你?凭真爱?

别人在跟你玩阴谋诡计,你却只纠结是不是真爱,自身的一切都以对方的感情为赌注,都这么恋爱脑了,你不死谁死?

但对赵澄而言,却不是这样。

他固然骗了她,可那也只是因为太喜欢她了,她若能说一个“信”字,他便死而无憾。

他只想短暂地得到帝王的偏爱。

可终究,他也不是那个例外。

跪坐在地上的少年垂下眼睛,绝望地伸出手,戚容卷起他的袖子,将手指搭在他的腕脉上,仔细诊断。

片刻后,戚容起身一拜。

“陛下,贵君并无身孕。”

她话音刚落,一边的方嘉石就急忙膝行着上前道:“陛下,陛下!臣自知罪无可恕,之所以主动认罪,不求陛下能饶了臣,只求陛下开恩,放过臣的家人……”

戚容垂眼看着脚边狼狈的男人,神色流露出几分复杂。

她原以为方嘉石是靠真本事赢了她,她虽失落,却打从心里钦佩他的医术,并且更加夜以继日地研读医书,想追上他。

可不曾想,居然是舞弊。

这样的污点今后怎么可能还洗得掉,他学医半生,本可以挽救更多的性命,却因此断送了一切,值得么?

他为何这么糊涂?

戚容想不明白。

她不理解这些人为何如此贪慕虚荣,为何“输给她”成了万般无法接受的事?因为她年纪轻阅历浅,在“按资排辈”的太医署不该晋升?还是因为她是女子?

她心里不是滋味,暗暗叹息一声。

并非对方嘉石有恻隐之心,而是惋惜这世上少了一个医术精湛的医者,又该有多少本可以得到救治的人死于疾病?

戚容静静退到一侧。

方嘉石一声声哀求,赵澄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地上。

姜青姝没有看方嘉石,只径直盯着赵澄。

“假、孕。”

她一字一顿,念出这两个字,漆黑的眼睛里一片平静,可放在座椅扶手上的手指却越攥越紧,骨节泛青。

“陛下。”赵澄颤抖着仰起头,“您听臣解释,臣是有苦衷的……”

“你有什么苦衷?连朕都被你骗了,你知不知道,朕有多重视这个皇嗣?!”

她蓦地一拍桌案,嗓音陡然冰冷阴沉,四周的宫人吓得纷纷跪了一地。

张瑾侧眸,看着她的侧颜。

少女睫毛颤动,唇紧紧抿着,带着不可直视的愤怒与威严,又好像竭力在压抑难过。

他第一次见她这样发怒。

很伤心吧。

毕竟她那么想要一个孩子。

但她是为了别人的孩子难过,张瑾纵使再不忍,也依然选择这样无情拆穿。

当斩不斩,反受其害。

先杀了姓赵的。

待到事后,他自会好好安慰她,哄她开心的,她经历过这次失望,以后就不会再被这些人轻易勾引。

张瑾收回目光,漠然地俯视着地上的赵澄。

赵澄此刻很害怕。

梦里的一切都成真了,陛下愤怒冰冷地质问他,也许下一刻,他就要被带下去赐死。

少年恐惧又委屈,眼泪沿着脸颊滴落下来,哭着爬过去,抱住她的双腿,“陛下,如果不是没有办法,臣怎么会舍得骗您?臣只是想要您的爱,陛下,臣是真心喜欢您……”

姜青姝冷冷看着他。

“喜欢朕?”

“陛下。”

他慌张地抓着她的手,努力让她去摸自己的脸,拼命点头:“臣好喜欢陛下,那时陛下只宠爱竹君,臣每天对着空荡荡的景合宫,听到别人都在说陛下对竹君有多好,臣真的好害怕……害怕陛下再也不来了。”

她任由他抓着,没有动。

赵澄见她没有立刻推开自己,更加拼命地抓着她的袖子,哽咽不已,“求陛下不要抛弃臣,再给臣一次机会好不好,臣知道自己做错了,陛下怎么惩罚臣都好,就算把臣贬为侍衣,只要能给臣一个继续侍奉陛下的机会,臣也毫无怨言……”

赵澄哭得实在凄惨。

可这眼泪之中到底有几分是真心,几分是怕死,姜青姝都心知肚明。

赵德成让他拖延时间,自己暗中去调兵,赵澄为了活命顾不得那么多,可还是没有对她全部说实话。

人惜命本没什么错,只是她又为什么要再怜惜他呢?

欺君之罪,死不足惜。

昭告天下的皇嗣又成了笑话,她将他凌迟都不为过。

赵澄在拖。

她也在等着实时。

姜青姝缄默不语,睫羽轻垂,神色似乎有些松动,手掌缓缓上抚,任凭那些泪珠一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

“你当真只是为了朕?”

——

与此同时,京郊。

“草民有请将军进来一叙。”

那人端坐在马车里,嗓音清雅,那样的声音,无论隔了多久,赵玉息也不会忘记。

这是三郎。

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赵玉息不敢相信,一国君后薨逝,举国哀悼,这样的事怎么可能有假呢?三郎怎么可能还活着?

他握紧缰绳,怀疑有诈,寒声问:“来者何人?”

“一介布衣,四海为家,无名无姓。”

他这样答。

“为何要见本将军?”

那人轻笑一声,“将军心里没有答案,何不放箭。”

依然是那般从容不迫的说话语气,简简单单一句,也总能直接诛心。

车帘未掀,他竟也知道已有弓箭手瞄准了马车,就等赵玉息一声令下。

赵玉息抿紧唇。

他蓦地一挥手,令身边的士兵退下,自己翻身下马,脚步沉重,一步步逼近马车。

他抬手,屏住呼吸,探向车帘。

手指掀开一条缝隙的刹那,一张熟悉的容颜映入眼底。

轻袍墨发,俊雅清美,宽大的广袖静静拂落,衬出琼枝玉树般的清冷气质,面色如雪湖沉敛,一如往昔。

赵玉息愣在了那儿。

真是他。

他浑身僵硬如石化,定定地盯着他。

“三郎……”

“进来说罢。”

赵玉珩平静颔首。

赵玉息喉咙滚动,心脏狂跳,回头沉声吩咐将士原地等待,便迅速上了马车,一落车帘,坐在他身侧。

“三郎,你为什么……”

赵玉息急切开口,有千言万语想问,一时竟不知道从何问起。

赵玉珩知道他要说什么,不紧不慢地淡哂一声,微微落睫,“此事复杂,容我之后再说,此次我过来截住大哥,只是为了提醒你。”

赵玉息听他这样说,突然明白过来,“呵”地冷笑了下,“三郎,你假死这么久,不顾大哥和父亲母亲有多伤心,让大家都以为你死了,如今突然出现,却只是为了劝我?让我即刻退兵束手就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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