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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被人从外头推开。

韶音闻声抬起头,对上少女一双漆黑的眸。

她怔了怔,想不到所谓的“贵人”竟是个很年轻的女子,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就好像她曾经在哪里见过她……

这双眼睛和她很相似。

而这人的气质,莫名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你……”韶音凝视着她:“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少女微微一笑,“姊姊约莫是不记得了,当初在寻芳楼,我曾向你请教过跳舞的技法。”

韶音顿时想起来了,霍然起身,“是你……”

她记得那一日。

那一日她跳了剑舞,正要去侍宴,却有个从未见过的小娘子声称自己是新来的,来向她请教舞蹈。

紧接着,寻芳楼便出了大乱子,被官府查封了。

韶音从未怀疑过什么,寻芳楼被查封的那一日,她甚至一直在暗中担心那个小妹妹,明明约好了第二日来向她讨教舞艺,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故,不知她又流落到了何处。

今日,韶音终于明白过来。

能把她从崔珲手中带出来,眼前这个少女,身份必是不寻常,也许当年寻芳楼的变故,便与她有关。

韶音抬眼直视着她,眼底冷静,不卑不亢,直言道:“我想知道,你究竟是何人?”

姜青姝:“朕是皇帝。”

韶音往后踉跄了一步,看着她,彻底无言以对了。

她万万想不到对方竟然是天子,几度怀疑自己听错了,可她毕竟是个聪明人,心里万分清楚眼前之人没有骗她。

因为当初收留她的谢大人,曾很多次跟她提过那个小皇帝。

那时的韶音都是当故事听的,她知道当今天子年岁不大,知道自己有幸生了一双和天子相似的眼睛,更知道谢大人对那位陛下、对皇权的执念。

但是。

谢大人最后死于女帝手中。

还是凌迟处死。

谢大人是一厢情愿,但女帝对他从未手软半分。

韶音看着眼前看似亲切无害的少女,完全想象不出当年城府那么深的谢大人却是死在她手上,唇动了动,却不知该说什么。

姜青姝率先开口:“朕知道一些关于你的事,多年前你是被谢安韫所救,才栖身于寻芳楼,朕杀了谢安韫,害你失去庇护,你恨朕么?”

韶音唇瓣一抖,许久,却抿紧唇,缓慢地摇了摇头。

“奴知道。”

她微微垂睫,“官场的事,奴所知的不多,但奴一直都知道,谢……”她知道不该再唤“大人”,只好跳过称谓,轻声道:“他并不是一个好官,有那样的结果,怨不得任何人。奴当初侍奉他,不为其他,只为报答救命之恩。”

她虽只是一介青楼女子,却知道什么是好人,是什么坏人。

谢大人固然对她不错,可他害了很多无辜的人。

如果她因此去怨陛下,那些因谢大人而遭难的无辜之人又该怨谁?

姜青姝听她这样说,心里叹息,若换了别人,多少会因为自己的境遇产生怨怼之意,但韶音却表现得这么平静。

纵使外表柔弱可欺,内心却正直通透。

姜青姝对她心生好感,率先坐了下来,示意她不必这样紧张地站着,韶音却摇头道:“您是陛下,奴怎敢与天子同坐?今日能见到陛下,已是奴此生之幸,不知您有什么想吩咐?”

“朕没这么讲究,你也不必自称为奴。”

“这……不合规矩。”

姜青姝知道她紧张,倒也不勉强,她此刻赶时间,干脆开门见山道:“那朕便直说了,朕知道你如今逃离不了崔珲身边,想问你,若有机会,你可愿入宫做宫中舞坊的教习女官?”

韶音彻底怔住,呆呆地看着她,久久都答上话来。

“奴……奴不明白……”她又往后退了退,咬着唇,一张秀美动人的脸庞逆着窗外的光,那双美目里竟隐隐泛着水光,许久,嗓音带着哽咽道:“奴出身卑贱,怎么值得……”

姜青姝:“便算朕对你的补偿,朕想把你从崔珲身边带走,还是轻而易举。”

其实利用她对付崔珲也不错。

但姜青姝想了想,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何苦逼迫韶音去做那么危险的事,她想对付崔家张党之流,有的是别的手段。

韶音似乎想到什么,眸底蒙上一层黯淡之色,双手死死攥着裙摆,手指捏得泛青。

她忽然往前一步,面朝着姜青姝猛地跪了下来。

姜青姝俯视着她,“怎么了?”

“陛下。”

韶音似是下了什么决心,仰头望着她,“陛下大恩,奴感激涕零……可是,奴这些年被关在那个别院里,受尽崔珲欺辱……崔珲必不可能放奴活着离开……为了报答陛下今日之恩,也为了……泄奴心头之恨,奴知道崔珲的一些秘密……”

韶音不是没有怨恨。

她每一日都想杀了崔珲。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没有反抗之力的人,只能被人肆意玩弄,可一旦她有了反抗之力……她凭什么不报复回去?

肆意作践他人的人,就活该遭到报应。

韶音俯身一拜,“待了结此事,奴愿意追随陛下。”

姜青姝审视着她,竟从这个柔弱的女子身上,看到了一股冷冽如刀锋般的寒意。

“好。”她沉思良久,才说:“你有此心,朕也不勉强你。他日等你入宫,便重新做用回本名,做回韶音罢。”

婉娘这个名字不好。

温婉柔顺,一听就是男人随口所取。

韶音却扑哧一笑,摇了摇头,“陛下,奴的本名不叫韶音,奴也不愿意再做韶音了。”

婉娘,是崔珲所取。

韶音,是谢安韫所取。

“奴的本名,叫容照。”

——

另一边。

张瑾正在拼命寻找姜青姝。

人流冲散了他们,他只能执着地往前搜寻那抹熟悉的影子,浑身紧绷,眼睛死死地注视着人流,不放过每个人的身影。

他从未如此慌乱过,明明是自己手里抓着的人,却这样突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京城这么危险,如果他这一次弄丢了她……

权倾天下的张司空,第一次感受到失去的恐惧,脑海里只有一片空洞茫然,没有任何算计考虑,只是拼命往前挤着,急切地要找到她。

周围人潮汹涌,嘈杂沸腾,吆喝声、说话声、水流锣鼓声,逐渐盖住了一切,他却什么也听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那些人流渐渐散去。

张瑾渐渐停下了脚步,散开的人流中,他终于看到站在不远处的少女,她背对着他,似乎也在茫然地四处张望,在找他去了哪里。

至此,整个世界终于恢复了声音、光彩,他终于听到了鼎沸的人声,感觉到了四肢回流的血液。

张瑾大步走过去。

她似有所感,恰好回头朝他看过来,正好对上男人情绪翻涌、满是充血的双眼。

“我方才走着走着,就看不到你了,还以为……”她嘀咕着,话未说完,察觉到他的异常,“你怎么了?”

男人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地凝视着她。

不知竭力压抑了多浓烈的情绪,张瑾才终于抬起手,温柔地碰了碰她的脸,又重新把手伸到她袖底,紧紧牵住了她的手。

这一次他用尽全力,谁也没法把她从他面前拉走。

他哑声道:“牵好了,别再走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