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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上前来,命学徒拿火燎过的剪刀来剪开那与伤口粘连的布帛,极有技巧地一点点清除伤口上残余的布料,他行医几十载,如何看不出这伤是刀剑所致,旧伤之上又添新伤,他只瞧这少年掩盖于脏泥之下的眉眼,便觉出几分不寻常。

但他却也什么都不问,只道,“小公子这伤须得清洗,否则便会化脓化腐。”

“嗯。”

折竹没什么所谓,只恹恹地应一声。

“这伤口深得很,清洗会疼痛难忍,老夫这便让人去取些麻沸散。”说着,老大夫便要招呼学徒。

“不必。”折竹两字打断。

老大夫愣了一瞬,心下怪异,却也只得命学徒准备了器具与止血的药来,他一面清理伤口,一面注意着少年的脸色神情,怕他忍不住疼,可再怎么看,这少年竟从未皱眉,也不说疼,手臂连一丝的颤抖也没有。

重新上过药,包扎好伤口,老大夫捋着胡须,似有一刹恍然,“小公子,我观你似乎还身患奇症……”

少年蓦地抬眼,盯住他。

老大夫未说尽的话顷刻咽下,掌中无端添了些湿冷的汗意。

那道素纱屏风很长,折竹看着屏风后隐约勾勒的一道纤瘦的身影。

里头忽然安静了,商绒正觉得奇怪,她方才似乎听见那老大夫在说什么“奇症”,她往屏风处更凑近了些,倏忽有一指腹隔着纤薄的素纱戳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一瞬站直身体后退,隔着屏风,她隐约看见少年的身形,随之而来的,是他清澈泠泠的嗓音:“过来。”

耳垂沾了点莫名的痒意,商绒抬步走入屏风后,便见那老大夫端坐案前正用汗巾擦脸,气氛委实有些诡异。

“她颈间起了红疹。”

折竹正在穿外袍,白色中衣的衣襟还微敞着,透过窗棂而来的日光落在他的身上,他语气平淡,平铺简言。

红疹?

商绒自己都不知道,但这一路她的确总觉得颈间有点痒痒的,可手是脏的,她一直强忍着没去挠过一下。

那老大夫朝商绒招招手,“姑娘,来坐。”

商绒在案前的木凳坐下,老大夫只瞧了瞧她颈间的红点,又伸手搭了搭脉,片刻后道,“有一些人天生便穿不得过分粗糙的衣物,穿了便会起这样的红疹,姑娘这症状已经算轻的,还有的人那起红疹都是成片的起,只是姑娘既有不足之症,如今又染了风寒,须得用些药煎服。”

老大夫很快写好了药方,嘱咐了学徒去抓药来。

离开医馆,商绒一路跟着折竹穿行于热闹的街市,周遭是全然陌生的景象,这一切都令她感到很不适。

行至深巷僻静处,一棵枯树弯腰蜷缩,枝干上缀满积雪,折竹忽然停下来,商绒也停下来,抬头。

“在这等我。”

折竹轻抬下颌,示意她躲到转角堆放的杂物后。

商绒倚靠着古旧的砖墙,挤在那个狭窄的缝隙里,她隐约透过破烂的竹编席看见少年劲瘦如竹的背影。

深巷无人扫雪,他每走一步都有沙沙的声音。

那声音逐渐远了,消失了。

天地间,商绒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她双足深陷积雪,已经麻木了,她就这样沉默地抱着双膝,躲在无人知的角落。

也不知多久,她又困又累,额头抵着膝盖蜷缩起来昏昏欲睡,朦胧中,一声声铃铛近。

商绒抬头,发现一只毛色乌黑发亮的细犬,它的颈间挂着一颗小小的铃铛,项圈儿上绑着一截断绳,拖在地上。

它嘴里不断发出威胁似的声音,森白的犬牙显露。

商绒吓得坐倒在地,身后是堵墙,身前就是恶犬,她退无可退,慌乱之下抓了把雪朝它砸去,她趁此机会起身绕开它跑。

她还没跑出几步,却发现那细犬并未追来,她一回头,见它半个身子都探入她方才躲的那处地方里,没一会儿便叼出来半只鸡腿来吃。

身后有踩踏积雪的声音。

商绒回过头,一名衣袍玄黑的老者不知何时已立在她的身后,他的面庞肤色稍深,褶皱很多,眉峰凌厉而杂乱,脸颊还有几处斑,五官却始终令她觉得熟悉。

“它也知道那是个藏宝的好地方。”

他看向那只蹲在墙根底下咬骨头的细犬,那双眼睛微弯起来,明明是一张苍老的脸,嗓音却泠然出奇。

“……折竹?”商绒惊愕地望他好久。

他一改刻意的佝偻之态,站直了身体,眼睛的弧度更弯,犹如月亮,他将手中提着的东西往她脚边一扔,“换上。”

商绒低头,是一双藕荷色的布鞋,里面白绒绒的兔毛绵密,虽说不上漂亮,但只瞧一眼便知其应当很温暖。

“谢谢。”

商绒眼睫微动,轻声道。

她扶着他的手臂,站立着脱下那双已经破了底的软履绣鞋,穿上那双兔绒布鞋,毛绒绒的底子软得像踩在云上。

天上又落雪了。

凛风吹着她湿重的衣袖,她抬起头,迎上他那样一双剔透清亮的眼睛,那是再腐朽的皮囊也遮掩不去的,独属于他的少年意气。

“粘上它,”

他将一方木盒打开在她眼前,里头静躺着一张薄薄的,半透明的东西,药香混合不知名汁液的酸涩味道袭来,她听见少年沉静而清淡的声音:

“我带你去吃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