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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刘管家领着一名驿兵匆匆来到主院,院子里的淋漓灯火照见地面蜿蜒的血线,他掀起眼皮瞥见被家仆拖去侧门的女子动也不动,一身杏子红的袄衫被?染得更为殷红,那金步摇在她的乱发里摇摇欲坠。

女子很快被家仆拖去拐角廊柱后头,再不得见。

刘管家收回目光,仿佛早已见怪不怪,只等那蓄了胡须,手握一把折扇的中年男人从门内出来,他便低头道,“赵师爷,这是从涂州来的驿兵,他有东西要上呈府尊。”

“交给我吧。”

赵子恒站在台阶上伸出手。

驿兵闻言,赶紧将身后背了一路的竹筒呈上去。

“管家,带他下去休息休息,再弄些好酒好菜。”赵子恒临着檐下的灯火,审视了竹筒封口处的红蜡,随口说了句,便转身往屋里去了。

身穿赭色五蝠捧寿纹大襟袍,身形臃肿的老者正细细地用帕子擦拭手上残留的血水,因年老而松弛的眼皮耷拉着,那双浑浊的眼却仍是神光锐利。

“大人,涂州送来的。”

赵子恒进了门,便将竹筒奉上。

“打开。”

葛照荣只瞧了一眼。

嵌着颗蓝宝石的戒指上有些血迹迟迟擦拭不掉,他便将其摘下,随手扔进满是血水的银盆里。

只听“铛”的一声,赵子恒抬头看了一眼,随即便将竹筒里的信件与一卷画像取了出来。

葛照荣临着灯火,将玳瑁圈儿的水晶镜凑到眼前,才拿来赵子恒手里已经拆开的信件,虚起眼睛看了会儿。

或见葛照荣皱起眉,赵子恒便道,“大人,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怪不得……”葛照荣低头思索了片刻,“怪不得金鳞卫会跑到东陵来。”

赵子恒接过葛照荣递来的信件看了,面色凝重了些,“五皇子和福嘉公主的死,竟不是意外所致?”

一个多月前,五皇子与福嘉公主在皇家围猎场发生意外,大魏同一日便为两位天家子女发丧。

“想不到南边旧朝送来的一枚弃子,竟能在麟都搅弄出这样的风浪……”葛照荣将那画像徐徐铺展于木案之上,细细打量着。

“这位星危郡王一日连杀两个天家血脉,又能逃出生天,这绝非是一日的盘算,”赵子恒瞧着那画像上铺陈勾勒的轮廓,他摸了摸胡须,“他早不逃,晚不逃,为何偏偏选择这个时候?也许,是他等的时机到了。”

可究竟是什么时机?赵子恒一时也想不明白。

“涂州,东陵,析县等接近南黎边界的地方均收到了密旨,麟都的旨意是要我们暗中搜寻这个谢繁青,可天家受此丧子丧女的奇耻大辱,又为何要隐瞒下来,和血生吞?”葛新荣皱着眉摘下水晶镜,怎么也想不清楚其中的缘由。

“而且看巡抚大人信中透露的意思,这画像并不可信。”他说着,看向赵子恒。

“此事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但这消息才传到咱们东陵来,大约是此事一开始原只交给了金鳞卫,而金鳞卫至今一无所获,上面才下了密旨要咱们这些靠近边界的州府配合,但按理来说,金鳞卫是天家的禁卫,他们的能力有目共睹,却至今没找到这小郡王的下落,这问题,或许便出在这画像上。”赵子恒轻摇折扇,徐徐说道,“看来麟都仍有人念着南黎旧朝,这画像也许未出麟都之时便已经不是原来那幅了。”

“说起来,我的这个宅子原来还是那小郡王的老子谢敏朝的王府,那时齐王谢敏朝还是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葛新荣戴满金玉戒指的手拿起茶碗却又迟迟没动,他神色颇有几分复杂,“这小郡王谢繁青若真来了东陵,那岂不是也算回了老家?”

赵子恒思索片刻,却也想不起一点儿有关星危郡王的传闻,可见往日里这枚被南黎亲手送到北魏来的“弃子”是有多么的不起眼。

谢繁青现今不过才十七岁,却一日之内连杀两个天家血脉,搅得麟都风云四起,不但狠狠地打了北魏皇室的脸,更是要逼南黎再无法与北魏维持最后的安宁。

他这是釜底抽薪,给了南黎那些主和派致命的一刀,似乎也打乱了北魏皇室的盘算。

画像之事已能说明问题,麟都想瞒,是瞒不住的。

赵子恒后背不知何时已添了一身冷汗。

这位星危郡王,

可真是极会演,也极会算。

翌日天明,戚寸心才到厨房便听厨娘们议论纷纷。

“还真以为她能被府尊收房呢,想不到命这样薄,怎么就忽然得急症了?”莫氏一壁忙着手上的事,一壁同身边人说道。

“什么得急症,”姓周的厨娘压低了些声音,“我听昨儿晚上守门的人说,尸体裹了张草席子,从院门过的时候席子里头还淌了不少血出来……”

哪是什么急症,除了外伤,怎么会那样血淋淋的?

“哎哟……可真吓人呐。”

林氏拍了拍胸口,这事不对劲得很,但几人也不敢再多往下说,这内院里的事,她们哪里敢再多嘴多舌。

戚寸心听了会儿,便知她们说的是春萍。

“你也别怨她。”

戚寸心的耳畔忽然响起那日苏姨娘说的这两句话。

当日脊骨的冷,远不如此刻她听闻春萍死讯时来得阴寒,灶火烧得正旺,但戚寸心却半点儿感受不到里头的温度。

府尊的午饭准备妥当,戚寸心照例装了食盒要往拱月桥那边去,但才出了厨房,便见戚氏已不知何时等在外头。

戚寸心上前唤了一声。

“要回那边去?”戚氏看了一眼她提着的食盒,又伸手拂开她侧脸的浅发。

戚寸心垂下眼睛,有些心虚,不敢让戚氏发现端倪。

“姨娘和柳家定了个日子,五日后,就在柳家的潮云酒肆,你去和柳家公子见上一面。”

戚氏露出些笑意。

“姑母,”戚寸心没想到见面的日子这么早就定了,她忙说,“我身上还有契,还要一年才能出府。”

“府里是姨娘管家,”戚氏握住她的手,轻轻地拍了拍,“你与柳家的事若是成了,你便是以姨娘义女的身份嫁过去,那活契姨娘自然也就替你划了,不再作数。”

“姑母……”

戚寸心皱了皱眉,但见戚氏低睨着她,她张了张嘴,又没吭声。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寸心,哥哥嫂子在天上,怕是也盼着你早些找个依靠才好,我是你姑母,你便听我的吧。”

这多年来,她一向是将戚寸心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教养,她兀自敲定了这件事,又软下些声音轻哄,“寸心,姑母也是盼着你过上好日子,不要像我,这辈子漂泊无依的,能有个什么?”

戚寸心低着头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姑母,我听说春萍死了。”

戚氏闻言,倒也神色如常,仿佛她早料到春萍会是这般凄惨收场,她瞥了眼身后的丫鬟,凑近戚寸心了些,压低声音道,“府尊喜怒无常,这种事只会多不会少,所以我让你早些出府成亲,也是为你好。”

葛家原是东陵的富户,葛府尊是葛家嫡子,他少年时葛府有个丫鬟爬了他父亲的床,此后好多年他母亲失宠,连带他这个嫡子也暗地里被那丫鬟出身的姨娘使了好多次绊子,也是那些事令他成了个面上不显,内里暴虐的性子,像春萍那样起了歪心思,想被收房的原也有好些个,无一例外都被葛府尊折磨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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