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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殷呵笑一声,“扬汤止沸、粉饰太平这一套,倒让诸位玩得挺明白。”

此言一出,户部尚书惶然下跪:“老臣愚钝,求陛下指点!”

宁殷叩了叩龙椅扶手,抬眸道:“杀回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新帝登基第一件事便是驱逐外患,这可是建朝以来头一遭!稍有不慎,则会被扣上“穷兵黩武、好战喜杀”的帽子。

这……这实在是一个剑走偏锋的决定。

只有虞灵犀知道,宁殷是要用燕人的血来立威。

减免赋税只能让百姓稍稍好过三年,而三年避战,足够将刚刚崛起的燕人养得膘肥体壮,更加难以对付。而此战若胜,震慑天下,才是激起士气、一劳永逸的法子。

仗要打,但不是前世那般的打法。

“燕人今日劫掠粮草,明日便是攻夺城池,杀我子民。步步蚕食,永不餍足。”

虞灵犀端坐凤位之上,一字一句清越道,“他要战,我便战。我卫朝没有懦夫!”

宁殷瞥过眼,望着她的眸中蕴着恣意的笑意。

她说她要站在他身边,而非身后。

原来,不知是说说而已。

殿中,大将军虞渊主动出列,声音浑厚道:“臣愿请缨,为苍生一战!”

紧接着,虞焕臣出列:“臣请随父亲出征,驱逐燕人!”

声音回荡在殿中,振聋发聩。

宁殷慢条斯理道:“难得有虞将军这样的聪明人。”

一锤定音,朝中不少观望之人纷纷跪拜,齐声道:“陛下圣明!皇后英明!”

接下来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虞灵犀做静王妃时,整日除了散步看书,便是休憩烹茶,日子清闲得近乎无聊。

而此番刚做皇后,许多东西都要慢慢学,忙得脚不沾地,别说烹茶,便是坐下来好好喝口茶都是奢侈。

可虞灵犀并不后悔,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决策,都有着莫大的意义。

因要出兵迎战,军费开支极大,虞灵犀便着手裁减了一半宫人数量,遣散未生育的先帝妃嫔,开源节流,为宁殷分担压力。

正吩咐女官去办此事,便见殿中走进一人。

不上朝时,宁殷不常穿龙袍,只穿着一身殷红的常服负手踱来,衬得面容冷白清冷,深邃俊美。

“你来啦,奏折都批阅完了?”

虞灵犀亲手给他斟茶,展开明媚的笑来。

宁殷啧了声,撩袍坐下:“岁岁不关心我,倒关心奏折?”

虞灵犀以名册遮面,只露出一双杏眼:“哪有?”

宁殷疯是真的,聪慧也是真的,堆积如山的奏折在他面前就像捏泥一般轻松,再难的问题熬上半宿也能解决。

虽然他时常批阅到一半就摔了奏折,盘算去抄个不听话的大臣全族,亦或是将“拖下去砍了”挂在嘴边,将身边人吓得够呛。

但不可否认的是,虞灵犀对他的手段钦佩到近乎嫉妒的地步。

她自恃不笨,但在宁殷面前终究差了些火候。

若有他一半的雷厉风行,也不至于光是裁减宫人便忙了近十日。

见宁殷看着自己,虞灵犀忙将手头的事情汇报:“出征北燕之事,有阿爹和兄长在,你不必担心。”

前世宁殷手下没有能行军打仗的出色武将,所以一场战争才拖了两年,耗尽人力财力,引来骂声无数。

这辈子有父兄在,且朝中奸佞已拔除,必定不会再步前世后尘。

宁殷似乎对此事并不关心,依旧看着她。

虞灵犀又道:“我将宫人数量裁减为一半,每年可省下至少七万两开销。有几位没生育的老太妃不愿出宫,小闹了一阵,不过已经摆平了。”

见宁殷还望着自己,虞灵犀有些心虚了,反省了一番,方拉了拉他的衣袖:“怎么了,宁殷?”

莫非哪位大臣做事说话出了错,惹着他了?

正想着,眼前一片阴影落下。

宁殷伸指碰了碰她眼底浅淡的疲色,而后将她手中的名册抽出来一扔。

吧嗒一声轻响,将殿中立侍的宫女骇得一颤。

虞灵犀眨眨眼:“怎么……”

话未说完,宁殷已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出了大殿。

外面阳光正好,云淡风轻。

空气中浮动着暮春的花香,没了料峭的寒意,却又不显得燥热。虞灵犀被宁殷拉着走过长长的宫道,淡金的裙裾飞扬,直到御花园的海棠霞蔚铺展眼前,她才明白宁殷是特意带她出来散散心。

虞灵犀本不喜欢海棠,前世赵府就种着大片海棠花。

“不喜欢?”

宁殷看出了她那一瞬的迟疑,随即了然的样子,“砍了。”

侍从动作很快,真的开始伐树掘花。

眼看着海棠花要惨遭毒手,虞灵犀哭笑不得:“别!砍了重新栽种,又得花上千两银子。”

她好不容易才省出来的银子呢!

怕宁殷真的将海棠苑夷为平地,虞灵犀只好拉着他继续往前。

前面是一片山茶,大朵大朵层层叠叠,开得极美。

沿着花苑走了两刻钟,隐隐露出一座凋敝阴冷的宫殿,以高墙围拢,密不透风。

身侧的宁殷目光一顿,缓下了步伐。

虞灵犀并未察觉,抬手遮在眉前道:“前面是什么宫殿?怎么如此荒芜?”

“朝露宫。”宁殷道。

“什么?”虞灵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朝露宫。”

宁殷又淡淡重复了一遍,“它还有个名字,叫冷宫。”

虞灵犀想起来了:这里是先帝关押宁殷母亲的地方。

宁殷在此处过了十二年炼狱般的生活,然而逃离炼狱,又坠入另一个炼狱。

虞灵犀一时看不懂宁殷眼底的黑寂是什么,她只感到了绵密的痛意。

“我们换条路走吧。”

她体贴地握着了宁殷的手指,朝他浅浅地笑。

宁殷眼底重新浮现出光来,勾着兴致的笑:“想不想进去瞧瞧?”

虞灵犀摇摇头:“不想。”

“撒谎。”宁殷捏了捏她的尾指。

虞灵犀的确想,有关宁殷的一切,她都想了解。

但她知道这是宁殷不堪回首的往事,她不想他受伤。

她可以往后偷偷前来看看,独自心疼一会儿,再回去用力地抱抱他。

但,虞灵犀低估了宁殷那股近乎自虐的狠绝。

当他下定决心放下心防时,是愿意将心底的伤口血淋淋撕开,然后捧到她眼前展示的。

“这是那个女人关押我的小屋。”

宁殷指了指侧殿耳房,“每次我不听话,便会锁在这里头关上一夜。”

当然,如果老畜生来找她过夜,他也会被关进这里面,听着外头断续传来的难堪哭喊,绝望地捂住耳朵。

“有一次那个女人被折腾得发病了,忘了我还在黑屋里,我在里头呆了两天一夜才被人发现。”

宁殷用若无其事的嗓音,说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话语,伸手推了推,腐朽的门板应声而倒,扬起一地尘灰。

他抬袖遮住虞灵犀的口鼻,将她揽入怀中,朝逼仄的黑屋里望了眼,意外道,“竟然这么小?儿时呆在里面,总觉得又黑又空荡。”

“小孩的身形小,所以才会显得屋子空荡。”

虞灵犀说着,已能想象幼年的宁殷如何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缩成小小一团颤抖的模样。

呼吸一窒,她拉着宁殷往外走。

可院子里的记忆也并不美好。

“七岁从此树上摔下来过,为了捡别人不要的纸鸢。”

他望着院中那株枯死的歪脖子槐树,眯着眼道,“真蠢。”

再往前走,便是落满尘土枯叶的石阶。

“这里,是那个女人罚我下跪的地方。”

宁殷又指着阶前一块嵌满锋利碎石的地砖,笑着给她介绍,“卷起裤管,跪上半个小时,膝盖就会红肿。跪上一个时辰,皮开肉绽,跪上一日,人事不省。”

“别说了,宁殷。”

虞灵犀再也听不下去,压抑道。

而回忆如凌迟,施加在宁殷身上的痛苦只会比她更甚。

宁殷抚去她眼角的湿痕,过了许久,才凑过来低沉道:“那个女人一定羡慕我。”

他的声音是轻松的,带着些许得意。

“是的,她羡慕你。”

虞灵犀抱住了宁殷,将脸埋入他的胸膛,“因为你比她幸福,因为……我爱你。”

咬字很轻,但宁殷听见了。

他眯着晶亮的眸,像是赢了一个看不见的敌人,像是赢了小黑屋中那个狼狈又无助的自己。

墙边有一抹红,走近一看,是一株羸弱的凤仙花。

茎瘦叶蔫,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倒,但它依旧在石缝中活了下来,还开出了一朵火红的花。

“有花。”虞灵犀笑道。

这座压抑的囚笼里,有生命在苟延残喘,在热烈绽放。

“你知道吗,凤仙花是有蜜汁的。”

她小心地摘下了那朵即将枯萎的花,递到宁殷面前,“不信你尝尝。”

宁殷垂眸看着那朵着实算不上美丽的花朵,片刻,倾身俯首,就着她的手叼住了那朵花,轻轻含住。

艳红绽放在他的薄唇间,凉凉的,有些苦涩。

虞灵犀轻巧一笑,拉着他的衣襟踮起脚尖,仰首吻住了他唇间的花。

风起,树影婆娑。芳泽辗转,淡红的花汁顺着唇瓣淌下,又很快被舐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