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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梁淮河,月照花林,光摇银海,灯火辉煌。

为了庆祝李稚的升迁,赵慎在梁淮河岸边的广玉楼摆宴庆祝,飞书命周郡县的雍州系武将连夜入京,又请来所有在京的皇族宗亲,连宫中的皇帝也下令赐了玉盘与牲赏,这手笔一出即轰动了整个盛京城,许多百姓也闻声前去看热闹,晚间的飞檐高楼中,皇宫教乐司的蓝衣乐师坐了十四行,琵琶提弦,鼓瑟吹笙。

百姓们私下直言,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了。

赵慎举办这场宴会除了高声求贤的用意外,另有两层目的,一是将李稚介绍给自己人,二是威慑其他朝中士族,他等不及细水长流,要为李稚铺出一条青云大道。

许多士族高门也收到了请帖,一看赵慎那请柬上的意思,不去不行,也只能惴惴地去凑了个热闹,结果到了一看,广玉楼已经坐不下了,坐席摆到了秦淮河边,连着一整条河的通明画舫。盛京官员们下了马车后面面相觑,这是请了多少人啊?他怕不是把整个京畿的王公贵族、文武大臣全叫来了?

众人到齐半天了,赵慎自己却是姗姗来迟,他身上的伤本就没好全,马车行到半路,忽然又开始流血,李稚急忙叫停车,喊了大夫过来,劝赵慎说要不今晚别去了,赵慎自然没答应,对李稚笑道:“人已经齐了,都在等着你我,怎么能不去?”李稚也无话可说,只能陪着他歇了会儿,等伤口重新处理了,两人如约来到了广玉楼。

赵慎虽说身上带伤,一下马车,脸上却不显半点虚弱之色,一身朱红灿照着烛光尤显得盛气凌人、不怒自威,他轻拍了下李稚的肩,抬腿往楼中大步走去。珠帘被挑卷起来,声音瞬间静了下去,李稚跟在赵慎的身侧,也走进去,众人抬头看清那张脸,在座至少有一大半的人表情一愣。

按梁朝官员调动的规矩,众人只知新任大理寺少卿定下来了,且是赵慎亲自指定,但具体是谁,除了三省内部的高官,其他人并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照理说能够轻易打听出来,但奇怪的是,这次的人选却格外神秘,尚书台的知情人对此全都讳莫如深,问就是不清楚,一副不敢惹火上身的样子。

直到这一刻,在座的人才明白尚书台为何会三缄其口,竟然是他。李稚并不是籍籍无名之辈,当初贺陵收他一个寒门弟子为学生,这事在京师引起了不小轰动,加上汪循之死,他站出来指认赵慎,一时被盛赞为后生无畏,再往后来他在谢府当差,跟在谢珩身边进出谢府,清凉台谁不知道他是谢家一手栽培出来的心腹?

赵慎行事向来无忌,他胡乱点谁做大理寺少卿,士族都不会觉得意外,却唯独绝没想到会是李稚,这一出该叫什么啊?背主求荣?难怪尚书台不敢胡说,这是往谢府的脸上打啊。国子监掌司杜峻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乍一眼差点没敢认,少年穿着身鲜红色的圆领衫,珠帘一卷,他迎面走进来,明明是熟悉的面孔,换了身衣服却好似换了个人一样,跟在赵慎身后半步处,漆黑的一双眼,沉默安静。

和赵慎那身璀璨耀眼到整个世界都黯然失色的红不一样,他那身正红色像是在安静地燃烧,是暗潮汹涌,赵慎第一眼看见李稚这身衣裳,就意识到他确实太适合正红色,野心藏在黑色的双眼中,少年坐在山巅静看疾风劲草,山登绝顶我为峰,这是一种无可复制的少年气质,他生来流淌着赵氏的鲜血,要拥着一身荣光。

赵慎落座后,见所有人都望着李稚,介绍道:“这位是陛下钦点的大理寺少卿,年少有为,少府高才,与我交谈甚欢,互相引为知己,我今日特意在广玉楼举宴为他庆祝高迁之喜,只愿祝他将来平登青云、前程似锦。”又看向右手旁那一排不敢出声的大理寺官员,“往后我这位好友还需仰仗大理寺诸卿多照顾些。”

大理寺卿朱春芳已全然呆了,他作为大理寺的最高长官,昨晚深夜还在派人四处打听新上任的大理寺少卿到底是谁,却一直没有收到确切的消息,他当时就跟妻子说,这事情恐怕不妙。他倾轧朝堂三十余载,也算是历经大风大浪,来赴宴前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赵慎哪怕是当堂牵条狗来羞辱他,他也要宠辱不惊地夸一夸那条狗是怎样眉清目秀,然而此时此刻,他却是目瞪口呆,浑身如坠冰窟,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周围那圈同僚也是和他一模一样的表情,如果说其他官员只是震惊错愕,那大理寺官员这边则仿佛是个个遭了晴天霹雳,这要他们如何祝贺?不开口势必要得罪赵慎,一旦开口祝贺李稚高迁,岂不是等同于羞辱谢府?这么个身份的人,放在了大理寺,这要他们将来如何与他共事?来之前怕赵慎牵条狗过来,如今倒觉得,这还不如换条狗。

朱春芳真是被吓着了,赵慎坐在上面盯着,他引以为傲的应变本事忘了个一干二净,不作声地坐在原地,还是李稚自己抬手倒了酒,走上前去对着他道:“朱大人,今后还仰望您多照拂。”

朱春芳半晌才点了头,“自然,自然的。”

李稚漆黑的眼睛看着他,一抬手喝了酒,转身往座上走,朱春芳暗自松了一口气,手心发潮捏不住酒杯,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的汗。

在座诸大臣神态各异,唯有那一拨雍州系的武将浑身轻松言笑晏晏,甚至还有人闲笑了起来,颇有鹰犬风度,他们纷纷起身走上前来祝酒,为首的那雍州参将道:“古来良禽择木而栖,这是老祖宗说的大道理,雍州骁骑营孙缪恭贺大人高迁,莽撞武夫肚子里也没墨水,只祝大人能够心想事成,步步高升!”说完一口喝完了酒。

赵慎扭头望向李稚,李稚重新端起斟满了酒的杯盏,遥对着那群武将一抬手,“多谢。”他仰头将酒一饮而尽,赵慎见状抬起手搁放在了李稚的肩膀上,对着他笑了下。在座的清凉台官员见状神色又是一番变幻,有人自始至终没有出过半声,一旁大理寺的官员满脸如丧考妣还要强颜欢笑,只生怕这表态不够真实,会得罪了哪一方。

“诸位大人,是这酒不好喝,还是这菜不好吃,你们看上去为何如此的……狰狞?”那名叫孙缪的参将直言不讳,引得一群人笑起来,连孙缪自己都被说笑了,他这话音刚落,那群三省高官的表情微微尴尬,而朱春芳的表情确实更扭曲了几分。

尽管士族那边捧不起场,但广玉楼中却依旧热闹非凡,十三行乐师演奏着古调破阵曲,丝竹弦声响彻朱楼,飘出窗外,随着淮河水往外流淌,那乐声很有一番风起长林、沧海横流的意境,少年凭云而上,破九万里长空,直取天下先。赵慎有意按着李稚的肩膀,陪着他听着这波澜壮阔的乐声。这群来赴宴的人虽非雍州嫡系,却也是广阳王府一派的忠诚党羽,纷纷对赵慎表起了忠心,加之在座的皇室宗亲很是捧场,围着李稚的逢迎声没有停下来过,劝酒自然也没有停歇过。

正红色的袖子搭着额头,喝了一阵后,李稚低下头,他笑了下。座中有人不停起哄道,他该对赵慎敬酒,李稚心知这是有人想要看他的表态,他直起身,步下台阶,面对着赵慎站定,赵慎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于是换了个姿势躺坐着,一双眼睛静静地望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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