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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稚一直没怎么出声,将收好的弓箭交给侍者。

霍、谢两家的小辈早已经等不及,背上弓箭骑着马成群结队地去狩猎了,围场重新安静下来。

霍燕将李稚上下打量一番,一改之前的疏离态度,“前两日我刚到盛京,诸事忙碌加之水土不服,虽一直听闻大人登门,却始终寻不到合适的机会与大人会面,长街上好不容易闲聊两句,却又不得不赶去处理公事,数次匆匆分别,我的心中颇为遗憾,好在今日还有机会能够弥补。”

李稚重新打起精神,对霍燕笑了笑,“霍将军言重了,是我疏于考虑人情世故,处事多有不妥帖之处,还要请将军多见谅。”

霍燕赞赏道:“身居高位而谦冲自牧,难怪能得世子殿下如此器重,少卿大人前途无量啊。”

李稚道:“承蒙世子殿下愿意提携,他特意嘱咐我好好招待将军,我却多有怠慢,这份器重我亦是受之有愧。无论如何,霍将军不计前嫌,与谢中书一同邀我前来麓山围猎,这是我的荣幸。”

霍燕听李稚说是自己与谢珩共同邀请对方前来,眼中似乎有些意外,下意识看向一旁的谢珩,旋即笑道:“我久居边塞野地,羡慕盛京城的好山好水已久,只可惜一直无缘得见,正好此番能有机会与谢中书、少卿大人共赏大好风光,今日天这样的好,咱们不谈国事,只管尽兴地畅游享乐,千万不要辜负这难得的好光景。”

李稚点头道:“是,美景良时难得。”

霍燕的眼神在谢珩与李稚当中走了一个来回,时人皆道李稚由谢府所提拔却背叛谢府,谢家人厌恶其为人,双方老死不相往来,如今看来传言确实不可尽信。谢珩对李稚的维护之心已经清楚地摆在了台面上,想来这广阳王府与谢家虽然政见、立场各有不同,但李稚私下与谢家人的关系却并不紧张,甚至可以说交好,这谢家人也真算是雅量了。

仆人牵马过来,霍燕与谢珩打过招呼,先行转过身往猎场走。

李稚是直到此刻才终于明白过来,霍燕恐怕早就存了投向谢府之心,难怪他一直觉得此事微妙,以赵慎与霍家两代人的交情,霍燕哪怕再不待见他,也不至于如此落他的面子。当日霍燕远远望见他调头就走,并非嫌弃他招待不周,只是不愿见到他。众人皆知他与谢府不合,霍燕既然有意与京梁士族接触,做此冷落姿态表明态度是理所当然之事,这是顺水推舟做给其他人看的。

李稚将一切都想通后,眼前豁然开朗,他回头慢慢看向谢珩,秋风从山岗上吹拂而过,他额前的碎发也跟着飘了飘。政治场的事情讲究一个点到即止,不能多说,拉拢聚散都是寻常事,谈不上输赢,他对谢珩道:“多谢中书教我射箭。”

谢珩听着他对自己的称呼,视线重新扫过他的脸,在眼神对上的前一刻,李稚却状似不经意地偏脸别开了视线。

李稚见谢珩不说话,想要先行告辞,“既然如此,那我先不打扰两位……”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停了。

谢珩自腰间摘下随身携带的织锦袋,取出李稚找得昏天黑地的那枚官印,递还回去。

李稚哑然,重新看向谢珩。

谢珩道:“丢落在谢府的马车上了。”

李稚慢慢伸出手从对方掌心捡过那枚白玉髓官印,许久才低声道:“多谢。”

谢珩那望穿人心的眼神让他有些无所适从,他抬手一行礼,转身便要离开,刚走了两步,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李稚。”

李稚忽然应声停下了脚步。

“我们聊一聊。”

李稚手中握着那枚玉髓印鉴半晌,他想要开口拒绝,但脚下仿佛生了根似的,始终无法挪动步子。他拒绝不了谢珩,他被拿捏地死死的。

麓山风景秀丽,且弥漫着一种其他山岭没有的清幽灵气。此刻枫叶满山,溪水环流,山脚枫晚亭中,顶着密密麻麻的前人题诗,李稚与谢珩对面而坐,相顾无言。亭中焚着净水香,案几中央摆着一壶茶,谢珩一直观察着李稚的神情,李稚垂手搭在膝盖上,一直不自觉蹙着眉,少年步入了权力场之后,脸上再没有无忧无虑的神采了,他浑身充满了戒备、不安,镇定地维持着不输于人的气势。

“心中这么害怕我吗?连抬头看我也不敢。”

李稚闻声抬头看去,正好对上那双熟悉的黑色眼睛。

“你是只在我的面前如此内敛?我听说你在朝中与其他朝官打交道时手腕强硬,说一不二,尚书省的公卿提到你时都要再三审慎,长公主赵颂评价你,说你非常了不起。”

李稚低声道:“谢中书单独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谢珩的语调不急不缓,消弭了许多无形的压力,他看出李稚很紧张,有意让他放松些,“霍家与广阳王府比邻近二十年,双方交情深厚,本该约为同盟,但霍家人的内心却一直摇摆不定,知道这是为何吗?”见李稚不说话,谢珩道:“因为霍家人深知赵慎父子的性格,一个野心勃勃,一个不择手段,任是谁与他们打交道,也要再三斟酌,免得为人所伤。”

这一番话近乎直接挑明了霍家人确实主动向京梁士族寻求结盟。这实属人之常情,但凡脑子正常点的人,只要还追求安稳的日子,都不会选择跟着赵慎这样的“疯子”自毁。霍荀年纪大了,新上位的霍燕性格保守,他在广阳王府与京梁士族当中摇摆已久,近日雍州传来的消息多属负面,赵慎与赵元的暗中博弈令雍州的局势愈发扑朔迷离,霍燕此时入京的举动本身就暗涵了新一代霍家人的态度,为了家族前程考虑,他们需要一个更宽容、更可靠的盟友。

这不单单是霍燕一个人的想法,京畿、西北、天下十三州不知道有多少人心中是这样想的,只不过霍燕是广阳王府此刻最不容失去的一个盟友罢了。

李稚沉默片刻,“这是广阳王府的事,我没有资格置喙。”

谢珩道:“我说的不是广阳王府的事。”

李稚眼中的光忽然颤动了下,下意识将右手后撤,往袖子里缩了下。

谢珩问道:“为什么怕我?是因为那天我逼你跪在地上,欺负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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