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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团长脸色难堪,他不着痕迹地把原先递给海唐的茶拿回来,堪了堪杯口,压了压语调,“这事,您为难不到我这儿来,恁得自个,去问二爷,咱们做事的,也很迷茫,您让二爷摆个态度,您和阿烛姑娘,我们是偏袒谁好啊?”

“行,你还不清楚是吧,我这就去问二爷,给你个清清楚楚的答案,免的日后站错队了!”海唐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二话不说就要带着小助理往外头去。

林组长看着人离开的背影,担心到,“团长,您不怕她去二爷那儿告状。”

吴团瞥他一眼:“你呀,怎么跟我跟了这么久一点长进都没有,二爷性子你不知道,你瞧着吧,这海家仗势欺人,上次酒局她家老爷子倒是巴结二爷,却把咱们看到跟脚底下的蝼蚁似的,早就不想受他们家的气了。”

“我知道了,您这是唆使海唐姑娘去争风吃醋了。”

“怎么能叫唆使呢?”吴团长扣了扣杯盖,“二爷能容她的娇作,是因为她性子里偶尔的坦率天真还算简单,就当养只叽叽喳喳的黄雀似的解个闷,但他也是出了名的嫌麻烦,这鸟儿太不听话了,离笼的时间也就不远了。”

“那兰烛呢?”林组长顺着话问了一嘴,这疑问在他脑海里很久了,你说兰烛是二爷的人吧,戏楼胡同的人半句过问都没有,你说她不是二爷的人吧,这次报名表的事情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倒也奇怪,我跟二爷这么久了,还第一次看到这样含糊其辞的,不过你别瞎操心了,再怎么样,兰烛比起海唐,总归好对付多了,海棠身后还有海家,兰烛在槐京城,那还真是孤家寡人一个,若是往后真有捧她的一天,还怕从她身上占不到好处?若是没有,偌大的槐京城是不会在意一个没名没气的戏子的出现的。”

“还是团长分析的到位。”林组长连连点头,“简直就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行了,你还不快去。”

林组长回过神来,拿过报名表,跟条鱼似的游走了。

*

戏楼胡同里,海唐在外厅的偏殿里等了许久,也未见垂花门里头的人出来。

林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解释的话说了不止一遍,“安城来了几个贵客,二爷这会不方便见您,海唐姑娘还是晚些来吧。”

海唐不依,从前出入浮京阁都是来去自由的,哪有被拦下来的道理,莫不是江昱成不想见她了,让林伯诓了个谎。于是海唐趁着林伯手下的人不注意,硬闯,几个人来不及拦住她,让她从外院闯到了东厢的正厅。

江昱成正带着几个年逾五十的男人,从正厅出来,林伯手下的人看到二爷出来了,僵在原地,不敢上前。

几个家中有妻儿的年长者看到一见面就梨花带雨的姑娘心里大约明白了几分,欠了欠身子,很知趣的说,“既然夫人来了,你我不好叨扰过久,就此告退。”

江昱成示意这才刚刚赶过来的林伯送客,一行人跟着林伯出去,内里的厅门前就剩下海唐和江昱成两个人。

海唐她来之前酝酿了很多情绪,就等着见到江昱成的时候,全盘输出。

可是真等见了他,他正身立在正厅前的台阶上,她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台阶下,仅仅几步,她却不敢再上前了。

早春的寒气并未褪去,戏楼胡同的穿堂风尤为凛冽,江昱成站在风里,衣衫未动,而海唐却觉得颅腔里鼻涕横流,手脚冰凉。

“你什么时候,成夫人了?”他淡淡开口,无情绪。

“那……那不是我说的。”海棠不由地发怵,她不傻,知道什么是江昱成的逆鳞,“是他们误会了,二爷……我……”

“戏楼胡同,你往后别来了。”江昱成转过身去,往正厅走。

“二爷!二爷!”海唐慌了神,三步并做两步,跨过那台阶来不及往上,只能抓住江昱成的衣角,“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嘛,我以后一定听话懂事,一定不会像今天一样,不知死活地贸然往里闯,打扰了你们说话。”

未等江昱成反应,海唐转身,来到江昱成面前,她往前一步,用脚尖抵着他的鞋头,百合色的V字领单薄棉裙朝他暗纹的羊毛风衣招手,裙身上的碎花瓣子延展到他的前襟,声音跟秋日高阳晒的蜜饯一样甜,“晚上陪你吃饭好不好?”

夜色浓郁中,海棠花暗香袭人,半醉半醒的人尤难拒绝。

海唐决定,她今晚说什么也不能再走了。江昱成从未让她在戏楼胡同过过夜,她和他的关系,外人看来暧.昧不清,而她自己却清醒地知道,她只是他无聊解乏的一只鸟,夜里除了听她在餐桌上说些天南海北的故事,从未跟她有过什么亲昵的举止。

或许没有实质的关系发生,才会让住在西边阁楼上的那个人有机可乘吧。

海唐这样想着,举止也很主动,她很漂亮,身段也极好,应该没有男人能拒绝她的投怀送抱。她站在台阶上,要踮起脚尖,才能勉强够着他下巴,还未等靠近,她就被推开了。

江昱成后退两步,手依旧垂落在两边,金丝边眼镜下毫无波澜。

他唇角一弯,语气里全是嘲弄,“你爷爷托人引荐你让我认识,事先可没说好有这一茬,海家要有这逾矩的想法,那之前付出的代价可还远远不够呢。”

海唐知道,海家为了能搭上江昱成这条线,把远洋生意的一条贸易线路,低于市价卖给了江家。

海唐僵在原地,她从小养尊处优,但也知道海家这几年的难处,她去剧团,除了想重新打入这个圈子之外,海家更多的想法,是想傍上江家这艘大船,海家爷爷在家时常跟她的堂弟堂妹们念叨,海唐最好的归宿就是江昱成,这事要是成了,那海家往后就是靠着大树好乘凉了。

可是她没想到江昱成揣着明白装糊涂,从前不说不代表他不清楚这里面他们绕了几道的花花肠子,她只得暂时把这事放下,把眼前的事提了出来,“兰烛的报名,是二爷点的头?”

“你今天冲进来,就为了这事?”

“是”

“你怕输?”江昱成看穿她的心思,“你怕输给她,输给一个籍籍无名、毫无出处的人。”

“不可能,海家祖上太爷爷是出入紫禁城给皇家唱戏的,我现在师父是京剧院的大家王仁雪,我五岁开始学戏,这些年东奔西跑,这行当里有头有脸的角,我都受过他们的指点。兰烛算什么,小地方来的人,收到的艺术熏陶不纯粹,举手投足中都混着野路子,她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

“哦?”白皙江昱成从兜里掏出根烟,古铜色火机一捻,蓝白色的光立刻跳跃。他侧着头,用手拢着火,腮帮子一嘬,右手露出的一截手腕在暮色中白皙如鬼魅,眯着眼在云烟缭绕中慢吞吞地说到:

“或者你知道吗,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