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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烛连忙带着她去了自己的小高楼,把暖气开到最大,从衣帽间里拿了两床最暖和的鹅绒被,把乌紫苏塞的严严实实的,她一边塞,一边看到乌紫苏身上触目惊心的淤青和红肿。兰烛心里莫名其妙地害怕起来,她惊慌失措地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紫苏姐,是谁?是谁?”乌紫苏摇头。

“是那个郭老板对吗,他对你做了什么?你等着,我这就去报警,我这就去报警。”

“阿烛—”乌紫苏拉住她,“咳咳……别去,是我自愿的。”

她说话间止不住的咳嗽,眼里却一点都没有委屈和害怕,只是仅仅地拉着兰烛的手,“妹子,陪姐姐坐会。”

兰烛根本坐不下来,她甚至都不敢抬头看她。

兰烛想起她第一次见到乌紫苏的时候,她坐在台下听她唱戏,明明还矜贵得体;两年前的夜里和她一起在狂风倒灌的马路边上翻她那张报名表的时候,她明明还风姿绰约;想起她带她去看她满院的虞美人的时候,明明还明艳美丽……

“阿烛,小猴子那儿不拆了!”乌紫苏的眼睛里有着星星点点,兰烛甚少看到她现在的样子,仿佛十几岁的少女,跟人分享着春日里简单又幸福的一件趣事。

兰烛点点头“我知道、她一定很开心。”

“所以你看,我也是有价值的对不对”

“对!”兰烛吸了吸鼻子,点点头,“小猴子一定会记得你的好的。”

乌紫苏长呼了一口气,原来僵直的身子慢慢瘫软下来,像是春日来临前要融化的冬雪,她瘦削的脸上带点宽慰的笑容“这是我这一生中过的,最有意义的一段时间了。”

兰烛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话到嘴边,传来一阵苦涩,她想起白兖说过的一些话。

“紫苏姐、你确定,小猴子,真是你的孩子”

兰烛说完,根本不敢看乌紫苏的眼睛。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影响别人的判断,也不是特别爱插手别人的事情。

他们并不推心置腹,也不亲如姐妹,但相似的人生总是充满着折叠和交错的阴影,这让他们,更惺惺相惜。

因为懂得,所以兰烛觉得残忍,因为她竟然隐隐觉得,乌紫苏心里,有着答案。

乌紫苏也没有看兰烛,她盯着窗边的那一小块被镜子挡住的阴影,慢慢地说道∶“阿烛,不管是还是不是,人生,也不应该只是这样活着,对吗?”

“如果你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你能为之付出和疯狂的人,你才会知道,原来曾经你过的那些日子,只是行尸走肉的消磨时光,你才知道,过去的那些笑容,都是僵硬的伪装,然后你得到了深深的解放,解放了你无处安放的愧疚,找到了你遗忘很久的希望。然后有那么一瞬间,你忽然觉得,哪怕你只能获得短暂的人生,那也足够你安心长眠了。”

乌紫苏一字一句的,缓缓的说道,那些话语,拼接成兰烛往后余生中都难以完全回忆出来的片段,深深地落在浮京阁那密不透风的砖瓦里。

“阿烛,不要成为第二个乌紫苏。”

一个月以后,兰烛才听林伯说,乌紫苏,死在了那个破败花圃的风雪夜里。

爆发性心肌炎,病毒性感染面很大,急症,早期不重视,天王老子下凡也救不回来。

槐京城里的几个故知,避之而不及,原先日日纠缠与她的郭老板铁着脸,甩了甩袖子,说了声“晦气”,就连王凉都被王家关在屋子里,根本施展不了什么手段,唯有兰烛和白兖,草草地买了块墓地,将她的身后事处理了。

自始至终,兰烛都没有看到过,那个叫做钦书的男人。

小猴子依旧拿着金箍棒,挥着手里的棍子,站在乌紫苏的墓碑前,啊啊地想表示些什么,兰烛却什么也不想听,她感受到的,只有吵闹。

她体会不到乌紫苏的感情,没办法不责怪小猴子的出现。

白兖挥手让小猴子过来,让她呆在自己身边,转头对兰烛说道,“她走之前,委托我做了中间人给小猴子开了个基金账户。”

跟兰烛料想的一样,乌紫苏尽自己最大的能力给小猴子安排了。

她甚至还给兰烛安排了。

那天夜里,她来浮京阁,给她留下了一份书信。

乌紫苏说,岭南的林家,欠过她一个大人情,要是槐京真的容不下兰烛了,她可以凭借这封书信,去岭南找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当然,她笑着对兰烛说,“阿烛,希望你永远也用不上这份书信。”

……

“她还跟你说了什么”兰烛盯着乌紫苏墓碑上好看的眉眼。

“她说小猴子是她的女儿。”

白兖有些抱歉, “我没办法不说实话, 小猴子的母亲我认识, 从怀孕到生产, 我都经历过, 小猴子不可能是乌小姐的女儿。”

兰烛感觉到心跟针刺一样疼,“然后她怎么说”

“她说那不重要。”

“就当她找回了自己的女儿吧。”

所以她知道,即便知道,她也沉溺于这一场自己给自己编造的幻境中,背上责任,在自己人生最后的时光, 轰轰烈烈地为自己活了一场。@无限好文, 尽在

她曾经问兰烛,她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兰烛说,她是对抗。

如今想来,属于乌紫苏的意义,应该就如那虞美人的话语一样————花落时是一场盛大的悲歌.

人的感情不能太多,不能太满,太多太满了,一个人的躯壳就装不下来,就开始拼命地找外界的容器乘纳,但事实确是,连自己都释怀不了的情感,他人又怎么能承接呢

乌紫苏最后的时光,活得疯狂。

或许,人和每个动物一样,本能地对大限将至有着敏锐的感知,她应该早就知道她自己的身体状况了,尽可能地做着最多的安排。

有的人的人生是一盏孤灯,留给了人世间留恋的人看到油尽灯枯的时间,有的人的人生是一场烟火,孤单升起却又轰然倒塌,还未来得感叹它的美好就悄然离去。

兰烛走近了两步,捡起了掉落在乌紫苏墓碑上的青松叶,手指一松,让他们随风雪去。

她自由了,不用为他人牵制,不用满怀愧疚。

那不是兰烛第一次面对死亡,她在从前江南的小镇里颠沛流离,坐着那演出的车赶过很多场葬礼演出,她演出结束后,坐在那三轮车里,麻木地看着葬礼上哭的人,如同现在一样——

喉头干涩,发不出声音来。

————碑文铭刻如她所愿:永远的刀马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