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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庭雅“这样,你也不用让她来看我,我知道她演出忙,我年轻那会,也像她这么忙,女孩子嘛,有事业心是好事,毕竟她要强,京剧底子是我一天天教出来的,哪怕是生病发烧到四十度,我也没有让她落下过一天的训练,你这样,你等等——”

她从桌子的的橱柜里拿下一个保温盒子,“你帮我把这个给她带上。”

江昱成接过,“这是什么”

“这是阿烛最爱吃的糖藕。”

她最爱吃的

江昱成从前常带兰烛去吃江南菜,他知道她好甜,但是唯独这一份糖藕,是她从来不点的。

见江昱成有些疑惑,兰庭雅轻笑了一声,“一看你就不知道我做的这东西的好,阿烛从前很要吃的,但是你知道的,小孩子甜食吃多了容易忘记生活的苦,忘记生活的苦那行啊,那成不了才的,所以我从前啊,都管着她,不让她吃。你也知道阿烛的脾气,她虽然看上去寡言少语的,但是叛逆起来的性子倔强的很,她趁我不注意,三番五次馋嘴偷吃,我说了她很多次,可是她就是不改,后来我就想了个办法,我把糖藕里的糖换成盐了,她那天就哭着跟我说她再也不偷懒了,其实我挺愧疚的,做母亲的哪有不心疼孩子的,你说她才那么点大,我也不忍心每天让她那么辛苦。好在她现在出人头地了,他们问我要不要去看阿烛演出,我说不用,我女儿的舞台,我不看我也知道,她出色的很,她一直给我长脸,反倒是我,不敢去看,怕给她丢脸……”

她自管自地说着,也不管江昱成在没在听。

江昱成觉得心下有些酸涩,她从前讲过些她小时候的事,但说的都是自己的小趣事,从不说自己从前吃过的苦,但其实他也一直都知道,她不说,不代表她忘记了。

“你尝尝不”兰庭雅递了双一次性筷子过来。

江昱成接过,打开盒子,夹起一块,毫无防备地咬了一口。

咸得发苦。

本能的反应让他一瞬间很抗拒,但一想到她也尝过这样苦涩的童年,他便咀嚼如常,未置一词。

最后,他拿着那打包好的便当盒坐在车里。

他手指敲了敲方向盘。而后打开盒子,一言不发地把剩下的,咸涩发苦的藕都吃完了。

吃到后来口舌麻木,感受不到苦意了,他抽了后座底下的纯净水,大口大口地灌着。

未了,他又对着那空空无一物的盒子,出了神。

第二天兰烛起来的时候,发现屋子里比平日里明亮了很多。

那些遮光的、厚厚的窗帘都被拆掉了,换上从前白色的纱布窗帘,外头的雪光映照进来,她能看到空气中许久不见的浮光飘动。

雪停了。

她几步来到了院子,却发现内院的大门开了。

她站在屋檐下,能从里看到外面,里院、外院的大门,全都开了!

她往前再走一步,看到江昱成站在院子的阳光房里,他穿着清爽,晨起发梢微塌,周身的戾气已除。

原先的一身黑衣被他换成浅米色,他在那冬日调零的槐树下摆弄着石桌上的碗筷,周围还有生着一个火炉,香气袅袅,颇有一幅烟火人家的味道来。他见到兰烛起来了,满是欣喜地朝他招手,“阿烛,过来。”

兰烛揉揉眼,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这样的场景太像她从前没有离开江昱成时常常做的梦了。

梦里他也像现在这样,站在树下,一袭清风,徐徐秉之,手里做一些闲散的活,他长相古典,浅笑的时候极为多情俊美,眼里却只有她一个人。

兰烛觉得这像极了一场梦,可偏偏一脚踏下去,却真实地感受到了脚下的鹅卵石的存在。

她不明所以地站在那槐树下。

江昱成见人来了,放下手里白色的陶瓷勺,走到兰烛身边,拉着她往里走,“本想做好了再叫你,谁知道你就已经醒来了,看起来你肚子里的小馋虫名不虚传,早就闻到味了。”

兰烛许久反应不过来,只是被他拉着往那石凳子上坐。

院子在室外,树下生着冬日里特有的火炉,烤得她脚边暖意洋洋的。

江昱成从另一个炉子里用那陶瓷勺舀上来些什么,他背对着她,面对石桌,捣鼓了一会后端着一个白色的玉碟子过来,放在兰烛面前。

“阿烛,尝尝,新出锅的糖藕。”

兰烛看到糖藕,下意识地推开,“我不吃糖藕……”

江昱成不由分说,用筷子夹了一块,哄道∶“你尝尝,很甜,真的很甜。”

兰烛看了看白色盘子里的糖藕,一段糖藕被切成一片一片,藕粉色的藕洞之间被松软的糯米填满,码列整齐的糖藕上洒了一层桂花糕蜜,很地道的做法。

他是怎么学会的

江昱成试图再往兰烛嘴边送,他带着期盼看着兰烛,眼睛干净的好似初春新落的雪,兰烛甚至那一刻生出点不惹拒绝他的想法来,她尝试着咬了一口。

“怎么样”他急于求得她反馈。

入口软糯,甜而不腻,满口桂花香。是她许久、许久、许久,未曾尝过的味道了。

那一年发烧后吃过以后,她觉得世界上所有的糖藕都是劓咸要命。

只是有了那次母亲严厉的教育后,即便再想吃,一想到那咸的发苦的发烧的夜,就再也不想了。她也从来没有跟任何一个人说起过,她爱吃糖藕的事情,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这糖藕要做到如此软糯,怕是要提前炖上两个小时,这才清晨,他又是什么时候,开始做这些东西的呢

“还可以对不对”江昱成出声打断了兰烛的思绪。

“嗯。”兰烛放下筷子。

江昱成这才像是如释重负,他轻轻抓过兰烛的手,握在掌心里“阿烛,人间五味,各有各的口感,对吗”

他的话别有深意,像是看透她心里那沉积的别扭。

“若是你再想吃了,我让林伯,给你送来,好吗”

“送来”兰烛抬头问道。

“嗯。”江昱成转头,看向大门,“你瞧,浮京阁的大门又开了,从里到外的三头大门,边上的月牙小门,后面的后院门,都畅通无阻,阿烛,你可以走了。”

“我…”兰烛立刻站起来,往前走了几步,站在那灰黑色的铁门下,望向那朝她而开的大门,有些不确定,“我真的可以走吗”

“走吧。”江昱成起身,站在她身后,背着手,缓缓说道,“阿烛,我知道你想回剧团,剧团的所有人都在等你,槐京城的白蛇传,许久不演了,阿烛,你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去成名成角,槐京城的人们,许久没有听到,正宗的京腔了。”

兰烛回头,唇峰竟然微微发抖。

“阿烛,我终究是欠你一句抱歉。”江昱成神色平淡,站在那台阶上,嘉立在长风里,“对不起,阿烛。”

“愿你往后,自由如风。”

兰烛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是半只脚踏出了浮京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