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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格凸大本营灯火通明。虫鸣声与谈话、大笑、碰杯声交织。郑成岭捡起拿手绝活,给大家生火做饭——正是一场质朴的庆功宴。

其实附近也是有宾馆的,可梁牧也和几位摄影还在连夜整理素材走不开,只好就地庆祝。

四、五号机位掌镜的也是梁牧也的老朋友,叫郭凡和许金辉。说实话,放眼全中国,既会野攀又懂摄影的人两只手能数得过来,梁牧也当年在斯阔米什和郑成岭说的不假,这些人全都认识,而且只有他请得动。

几杯酒过后,几位摄影开始侃侃而谈。是郭凡先开口说:“我平时多是拍建筑景观的,攀岩只是爱好,器械攀登我都是这次现学的。我从来没想到过,可以把我的爱好和职业这样来结合。”

一号机位守着望远镜头的老杨也说:“说实话,复员以后,我也在外面闯荡了二十多年,干了十多年户外摄影。可最近几年,我商业项目接的太多,每天都在外面出差,都已经麻木了。直到牧也给我打电话。我最开始觉得三个月太久了,不可能的事,可是和我家里人商量以后,他们全都支持,说希望我能通过这个项目,找回初心和热爱。墙我是爬不动了,但是能到这儿参与这个项目,我不后悔。”

郭凡笑着附和说:“还得是看我们梁导。十年没出山,一出来就整个猛的,是吧。”

他回头想找梁牧也,就看见那人批了件速迈的冲锋衣,正在篝火的外围坐着,半边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梁导忙什么呢?”

梁牧也这才听见叫自己,这才摘下耳机,抬头笑笑。

郭凡不解,凑过去一看,这人竟然一心多用,笔记本分屏,左边是白天的音轨,右边则是在算账。

梁牧也清点一番,此行一共用坏一台USRA mini,摔碎两台C300和CINE-SERVO电影镜头,无人机一共炸机了三台。好在他早在来格凸之前,就要求无人机摄影师把每台机器都上过保险,此时正在微信群里按着这哥们儿赶紧找大疆理赔。

“怎么样,老郑,在预算内吧。”他转头,看着低头用汽化炉给大伙煮面的郑成岭。

他这几年商拍是攒了不少钱,可拍摄一部电影所需要的人力、物力、时间、设备,绝对不是一两个人可以供得起的。去年年底,临启动项目那会儿,他和郑成岭为了拉赞助四处跑。梁牧也又不喝酒,几轮下来,把郑成岭都锻炼出了海量。

郑成岭放下勺子,拍拍他的肩膀说:“USRA拿回去修修,没准儿就是这两天心情不好不配合呢。省的钱给宣发,我看没问题。”

这种汽化炉烧开以后声音巨大,郑成岭得在他耳边说话。他也喝了好几杯酒,真心话一箩筐地往外倒,之前已经陪着几位摄影感慨过一轮。

“其实我没想到你最后会同意来。你也没跟我说过,我就不问了,只当是咱俩的缘分。”

梁牧也举着筷子正吃东西,就点点头,没说话。他平时是心思很难猜的一个人,可是架不住这三个月来,两个人作为统筹这个项目的领导者,每天二十四小时都扑在同一件事情上。他熄盏灯,闭只眼,走个思,郑成岭全都知道。

“无论你来这里是想找寻什么,我……希望你是找到了。什么时候你想聊聊,随时找我。”郑成岭说。

黄鹤早在去年就跟他说过,他问池羽他和梁牧也在加拿大的时候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联系了,池羽说是错在他。可同样一个问题,郑成岭去问梁牧也,这人又说是因为我。

郑成岭今年四十一还单身,感情上的事儿他就没多插嘴。可他总觉得,散场之后,双方都说是自己的错,就代表还有救。

梁牧也其实也知道他知道了。他开口了那两个字:“池羽……”

郑成岭心里一动。

可他却是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他后来找你问过未名峰的事儿么?”

“什么峰?”郑成岭差点以为他也喝高了,低头一看,梁牧也杯子里还盛着冰可乐。

“没什么。”梁牧也把面条吃完,饮料喝完,电脑也合上。他站起身,把折叠椅让了出来:“你坐着歇会儿,我先回去了。”

“不跟我们喝一个,庆祝一下?喝可乐也行啊。这一年多的筹划,三个月的执行……”

梁牧也就说:“你们庆祝。我刚想起来,得去安静的地方检查下收音效果。”

他今天最最担心的事情,除了攀登本身,就是随身麦克风的噪音效果。潘一格登顶那一刻他目视检查了麦克的位置没变,可只有听到全部音频才能确认。

郑成岭开口:“还有明天呢……”可他又想起,梁牧也上周胳膊脱臼之后接回去,第二天就赶着坐飞机回北京,就是为了去工作室补拍项目。他怕是杀青之后他工作室还有别的事。工作室有事,就是黎向晚有事。他就没拦着。

梁牧也悄么声地一个人遛回了自己的房车。车外,郭凡和老杨勾肩搭背,正喝得眼泪鼻涕直流,扯着大嗓门开始唱周华健的《朋友》。

来格凸之前,他和郑成岭说好了,潘一格只管攀登,其他所有琐事,所有责任,都由他们来担。成功之夜会是什么样,他压力大时,当然也曾肖想过。可如今它真正到来时,却如此普通。

潘一格的房车里,一个黑影在鬼鬼祟祟地动。他也只喝了一杯就回去了,梁牧也当然知道他在干什么——这个人和之前在格凸一百多天里的每一个晚上一样,在房车里吊指力板,丝毫不像刚刚完成中国境内最高的徒手攀岩壮举的人。

让他想到某个人,在大赛前夜,一个人戴着个巨大的耳机,顶着生活中急速的剧变,把银白世界投影在墙上,无数次复习动作,如握紧手中唯一命脉。一周前,这个人在昏暗的工作室里对他说,站在韦尔比耶山巅,得了世界冠军,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乐。如今想来,也并不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是今晨,他在CMDI墙顶,按下红色按钮结束录制那一刻,突然有种奇怪的共感。他没掉眼泪,手没颤抖,也没激动得大哭大叫。相反,他只觉得空虚。

郑成岭到底是比他多活十年,他那个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山巅背后是空谷,碎石填不了大海,一种瘾终还是戒不了另外一种瘾。

他打开手机。零点刚过,屏幕显示4月22日。

梁牧也从微信最底下揪出来池羽那个搞怪做鬼脸的头像,在相册里找到了前几天刚照的那张照片发给他。

“这些是熠川原来的板子,我做了一面墙。你喜欢哪个,我摘下来送给你。”

想了想,他又加了一条消息:“池羽,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