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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羽隔着咫尺距离,也感觉到了对方在那一刻的情绪转变。

惊讶归惊讶,梁牧也仍是说:“这几天你累了,我状态也不好。我们晚上再聊这件事。”

所谓“感觉”,也就是经验积累下形成的一种主观判断。梁牧也自己就单凭“感觉”二字数次做出决定,放弃原定目标折返。他逼着自己理性地换位思考,自己的感觉作数,凭什么池羽的感觉不作数?

“那今天……”池羽话总说一半。他看向墙上立着的雪板。

“今天不拍,我跟你滑吧。” 再次出乎他意料,梁牧也凑过来,仍是习惯性地摸了摸他头发,很亲昵的动作。

随后,他越过他的肩膀推开门,给客厅的小唐和另外一位摄影师放了一天的假。

那天晚上,他仍留半边床铺给池羽,池羽仍去客厅睡地板。问他,他就只说主卧的床太软。

可凌晨三点来钟,主卧浴室水声响了,梁牧也被惊醒,看到池羽在冲滚烫的热水澡,身体颤抖个不停。

他终于是感觉出异常,走过去把水关了,用浴巾裹住他,一句话也没说。

一个小时多后,池羽在他怀抱里做噩梦,大汗淋漓。

梁牧也不断地被提醒,他不能忘记,四年前那个夜晚,离事故最近,离失去朋友的悲剧最近的是他。车祸带走了梁熠川的生命,也在池羽的心上剜去活生生的一块肉。在一起之后这么多日子里,梁牧也没再问过当初。当时在加拿大,池羽坦言事故经过时就已经很不好受。他逼过他一次,绝对不会逼他第二次。

不能改变过去的行径,至少能在现在,每一次他需要帮助时出现在他的身边。

这次,梁牧也记得没去开灯,在黑暗中安抚他,直到一切归于平静。

池羽在来加拿大之前自作主张剪了头发,说是新赛季新气象。梁牧也觉得这次剪得有些过于短了,很少年气,也更显他小。跟他拥抱的时候,短发扎人,扎得还挺疼。

池羽在他臂弯里呼吸,撑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溃堤。他倦极累极,终于开口说话。

“牧也,有件事我没跟你说过。”

梁牧也摸着他微微卷起的头发:“嗯。宝贝不着急,什么时候想说再说。”

池羽说:“我现在……想说。每次经历过雪崩之后,我对危险的承受能力就直线下降。我觉得很不公平,短时间内,甚至会眼前的大山,恨脚下的雪。尤其如果我有认识的人在过程中受伤或者……”

“或者你自己。”梁牧也仍然在他身后侧躺着,左手握住他手腕,贴得不是很紧。池羽皮肤太热了,他留下半掌呼吸的距离。

“嗯。我第一次遇到雪崩是十五岁,之后一个月,什么比赛,什么动作,什么状态,全都丢了。我以为过了这么长时间我成熟了,应该可以不再必须过这个坎儿……可是我错了。这几天,我就是这样的状态。”

梁牧也低下头抵住他后颈,“嗯”了一声,听起来闷闷的。

池羽继续说:“我想到未名峰,那种紧张、激动、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没有了。相反,我只是焦虑,想拖延,想推迟。我睡不好觉,我想说不去,又不想拖累你们。我知道你曾经因为我,丢过一次策划书,不想再……唔……”

梁牧也的左手轻轻捂住了他的嘴,在他耳边轻声说:“不要想我。这种决定,只应该是你一个人做,为了你自己。你不要想我怎么样。感觉不好,就不去。”

池羽的肩膀习惯性地抖了一下。梁牧也这才凑近,把他抱紧,不留一丝质疑的余地。

这种极限运动项目,每个决定背后都有着无限严重的后果。不能逼迫任何人做任何事,这是最基本的职业道德。他不会在CMDI墙逼着潘一格在感觉不好的一天登顶,就不会在这里逼着池羽践行所谓梦想。

梁牧也慢慢问他:“那还比赛吗?”

池羽答:“Mont-Tremblant的就算了。我不期待的比赛,根本调动不起兴奋感,也不可能发挥好。这几天训练,我也都是逼着自己上山。那天晚上……实在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我也要说声抱歉,我没留下来等你。只有一辆车,我不想让小唐大晚上在外面冻着。”

池羽见他提及,才默默点了点头。

梁牧也继续问:“你想赶上这场,跟Max有关么?”他白天滑雪时,在雪场登机处看到了公示出的资格赛选手名单,而Max Willard大名在列。特伦勃朗也是他的主场。

池羽没回答。

身后人又说:“池羽,在哈希勒根,张艾达看不出来,我还看不出来么。你没有及时撤离滚落线。Drop in那一瞬间,你就把撤离计划都扔窗户外面去了。真是滑上瘾了?”

池羽这才转过身来,盯住他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想赢。我总想在他面前,在大山粉雪上,再正经赢一次。就好像这样就可以抵消掉当时……”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也不需要说完。

梁牧也开口道:“池羽,你知道我在这件事上的态度。我很感谢你,为了我和我们的电影,去参加比赛。可你不需要去哈希勒根,你也不需要赢。对我来说,你足够好。从我遇到你那一刻起。你不需要改变,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做任何其他的事情。”

从……遇到他的那一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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