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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似乎戴了某种古朴繁复的面具,从闻时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皮肤苍白,下巴清瘦,脸侧的骨线清晰好看。

他朝闻时伸出手,摊开的手掌薄而干净,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

“把石头丢了,手给我。”他说。

闻时低下头,这才看到自己的手里攥着一块棱角尖尖的石头。

“攥了半天吓唬人,也没见你扔谁。”他又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逗趣。

闻时绷着脸,纠结了一下要不要继续吓唬人。过了片刻觉得手疼,这才把那尖角石头扔在了路边。

这么一扔,他就看清了自己的手。

梦里年纪小,他的手也很小,沾了一点石头上的灰,并不干净。最主要的是,他的手上缠着黑色的雾,缭缭绕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用力搓了一会儿,直搓到雪白的皮肤发红,几乎要破皮,也没能把那些黑雾搓掉。

那只手掌还摊开在风雪里,等着他去抓。

但他感觉自己黑乎乎的有点脏,犹豫了一下,便要把手背回身后。但他还没来得及动,就被那人揪住手指,顺势牵住了。

“你缩什么?”那人的手很大,也很暖和。

闻时挣扎了一下,没能抵过本能,老老实实被他牵着往前走。

走了好久,闻时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他声音很低,带着小孩特有的闷闷的奶气。

他说:“我手很脏。”

很多人都说,他像恶鬼一样。

那人静了一会儿,答道:“不脏。”

闻时看着地上的雪,闷闷的声音里带了鼻音:“那只鸟,我只是想摸一下。”

它就瞪着眼珠,像被恶鬼吸干了精气一样,掉在地上一动不动地……死了。那些小孩吓得躲远了,把他当成魑魅魍魉一样的恶鬼邪神。

其实,他自己比谁都怕。

“我知道。”那人又说。

闻时很警惕,不太相信。

他记得松云山很高,以往他常在山腰,看向山顶要努力仰着脖子,走上去更是要费很大的功夫。

但是那天,山道莫名变得很短,也没那么冷,很快就走到了头。也可能他总惦记着那只僵硬的小鸟,始终难受着,心不在焉。

山顶有片宝地,也有像山腰一样的雅舍。

那人领着闻时进屋,把他安置在榻上。

松开手的时候,闻时一抬眼,看见他手指遍布青筋,瘦得像一把枯骨,有殷红的血顺着手指蜿蜒下来。

……就像之前那只鸟一样。

闻时蓦地吓到了,呆在那里,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只手,一眨不眨。

他刚害死了一只鸟,又要害死一个人了。

他惊慌地想。

“你这小孩儿哭起来怎么没声没息的。”那人哂笑一声,垂了手。宽大的袖摆从腕上落下去,挡住了枯瘦的五指和血迹。

“逗你玩呢。”他走到闻时面前,微微弯了腰。在闻时眼皮子底下,把那只袖摆重新翻卷到手腕,刚刚还干枯发灰的右手已经恢复如常,干干净净,只是有些苍白。刚刚那些骇人的变化,仿佛都是错觉。

闻时眨了眨眼,感觉湿漉漉的东西顺着脸颊肉往下淌。

“瞪着我干什么。不信你闻闻,有血味么?”他瘦长的手指伸过来,指节碰了一下闻时的下巴颏,把那两滴悬着的猫泪擦了。

闻时果然没有闻到血味,只闻到一抹很淡的松香味。

“再给你看样东西。”那人又说。

他干干净净的那只手背到身后,似乎轻捻了一下。等到再伸过来摊开手掌,那只被闻时摸死的鸟就那么窝在他掌心,脑袋蜷着,胸前的绒毛蓬松圆润,像个毛团。

他指尖挠了毛团一下,那鸟儿就叽叽叫着睁开了眼,扑扇着翅膀下了地。

“活的?”闻时声音还是有点闷,带着糯糯的鼻音。

那人笑了,说:“活的。”

“能养么?”闻时还是不放心。

那人说:“你管吃管喝么?管就能养。”

闻时:“能养到多大?”

“很大。”那人四下扫了一圈,说:“金翅大鹏,反正这屋子肯定装不下。”

闻时又闷下去,过了许久说:“那怎么养。”

那人弯腰看着他,带着笑意说:“你今天叫人了么,规规矩矩叫一声,我给它划块地方慢慢长,挤不了。”

榻上的小娃娃跟他对峙半天,规规矩矩叫了一声:“尘不到!”

“没大没小。”尘不到说。

***

闻时就是这时候醒过来的。

睁开眼的前一秒,他在半梦半醒间想……那个傀师里面高不可攀山巅一样的人,丢在身边养了最久的一个傀,扑扇着翅膀能掀掉半个山头的金翅大鹏,最初只是拿来骗小孩的,说出去谁会信呢。

……

连他自己都不敢信。

闻时从床上坐起来的时候,梦里那些便成了模模糊糊的虚影。有些印象,但又并不清晰。

往事仿佛被打开了一丝缝隙,漏了一点端头。他努力想多记住一些,但又昏昏沉沉,以至于太阳穴突突跳着疼。

昨晚窗帘忘了拉上,阳光斜照进来,刺得他眯起了眼睛。他抬手挡了一下,抓着头发下了床。刚开门,就看见谢问衣衫整洁不紧不慢地从楼上下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愣了两秒,“砰”地又把门关上了。

过了几秒,房门被“笃笃”敲响,谢问的嗓音响在门外,说:“起床了就别赖着了,有人找你。”

三米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