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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里真的很冷。

不只是冷,这里的雪原一望八百里,寂静无声。除了他,仿佛整个世间再没有其他人。

他身上是冷的,骨头缝里是疼的,灵相撞着空荡荡的躯壳。以至于生出了一种错觉——他好像从始至终都被困在这里……

长途跋涉,从未有尽头。

他有点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了。

不记得闷头走了多久,也许三天,也许三年……闻时忽然听到了扑簌簌的轻响,像积雪从高枝抖落。

他怔然抬眼,看到了绵延向上的松林。

那是他曾经很熟悉的地方,是松云山的西坡。

他其实不该意外的,甚至应该早有预料会在这里看到松云山。但当他走到山顶,穿过树影看到那两间屋子的时候,依然长久地怔在原地。

可能是之前在雪里走了太远吧……

所以这一瞬间,他才会恍然觉得自己终于回到了家。

山上和山下仿佛是两个世界。

他来时白雪皑皑,山顶却是个晴夜。

天上弯月高悬,繁星万点。

他不知道这是何年何月,几时几分,只看到前面苍松的枝桠上倚坐着一个人。

那人长发束得一丝不苟,曲着一条腿,蓝色的绑腰几乎不见褶皱,白衣长长的下摆就顺着树枝垂落下来。他手指间缠绕着白色傀线,目光落在弯月上,不言不语。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闻时愣了良久,忽然意识到……那是他自己。

这其实是一幅极为怪异的场景——自己看着另一个自己。

可当闻时看见树上那道身影的时候,躯壳里的灵相碎片跟着震荡起来。他忽然有点弄不清自己究竟是谁了。

他好像刚刚闯进囹圄,又好像正坐在苍松枝桠间,望着那道长钩似的弯月。

……

左手手指又猝然跳痛起来,连着心脏。闻时被疼痛扎得弓了一下身,掐着最难受的那个指关节,闭上了眼睛。

他在慢慢缓解的痛意中,听见不远处的门扉“吱呀”响了一声,沙沙的脚步声不紧不慢,由远及近,在身边停下。

闻时的呼吸也跟着停了。

过了片刻,他听见一道温沉嗓音说:“一夜不睡,熬的哪门子鹰?”

闻时骤然睁开眼,连手指牵连心脏的痛也忘了。

他看见自己腰间束着蓝色绑带,白色长衣垂坠下去。脑后是古松粗壮的枝干,眼前是弯月。他茫然转头,看见那个披着红色罩袍的人,正提着风灯,站在树下望着他。

尘不到……

闻时动了一下嘴唇,却没能出声。

喉咙里一片干涩,就好像他很久没沾过水了。只要一开口,字句就会哽在那里。

“怎么只盯人不说话。”尘不到眸子里映着风灯的光,“是做梦魇到了,还是不熬大鹏改熬我了?”

他说着,抬起风灯照了左右。

下一瞬,鹰一般大的鸟从更高处的树上滑翔下来,绕着他盘旋了一圈,最终停歇在闻时的肩膀上。

闻时在金翅大鹏收翅带起的风里轻眨了一下眼,这才开口道:“没有。”

他嗓音哑极了,但因为答句太短,只有他自己才能听出来。

“又是问三句答半句。我当初不该给你金翅大鹏,该给个八哥,还能教你学学舌。”尘不到半真不假地笑斥了一句。

闻时喉结动了一下,嗓子终于不再干涩到说不出话。

他胡乱补了一句:“没有魇到。”

“那就去睡觉。”尘不到朝身后的屋子偏了一下脸,冲闻时伸出手。

闻时垂眸看着他的手,许久之后才伸手抓住,从松枝上落下来。

可能是因为闻时自己的手僵硬如冰,便显得握着他的手掌温暖得出奇,就连手指上的尖锐疼痛都缓解了大半。

尘不到原本只是借一把力,人落了地,便松开了手。

包裹着的暖意瞬间撤离,闻时的手又是一冷。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捏了一下最疼的手指,那处关节都僵硬得泛着青。

或许是那一瞬间的僵硬像某种下意识的挽留,又或者是因为他的手真的太冷了。过了片刻,那片温暖又重新握住了他。

那人没回头,带着他朝屋子那边走:“怎么这么冷。总逗你说雪堆的,还当真了么。”

闻时看着对方高高的侧影,里衣雪白,红袍披罩在肩上,还是那副风雨不侵的模样。他忽然想不起自己为什么来这里了。

……

他好像本就应该在这里。

“尘不到。”他开口叫了那人一声。

对方没有立刻应声,过了好一会儿,才低低沉沉“嗯”了一声,转眸看向他:“叫我做什么?”

闻时沉默片刻道:“没什么。”

只是明明每天都能看见你,却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