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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间夜凉寒气重,牵着他的那只手却是温暖的。没有枯痕、没有逸散出来的黑雾,修长有力,筋骨匀亭。

一如当年。

闻时转头望向山侧,看到了清心湖静谧的湖影。他又抬头望向山巅,看到了曾经黄粱一梦里怎么也等不到的圆月。

“出息了,走着走着还能呆住。”尘不到晃了晃他的手,“醒醒。”

闻时怔了一下,从圆月上收回视线。

他们又朝着山顶往上走。只是没走几步,尘不到感觉腿边的罩袍动了一下。余光里,某人闷着脑袋朝他挨近了一点,不知道是借着袍子挡风还是百年罕见的粘人。

像一块不声不响沾上来的雪糕。

***

到山顶的时候,闻时听到了人语声。出乎意料,竟然叽叽喳喳有些热闹。

他愣了一瞬,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他那间屋子的窗户被人从里面推开,两个脑袋一左一右从窗棂里探出来。

左边的说:“回来啦!”

右边的用相似的声音附和道:“总算回来啦!”

“走得好慢。”

“是啊好慢,我们等半天了。”

那是大召小召。

她们这样闹着挤作一团,总让人怀疑那对白虎自天而降威震山林的场景,不过是一场逼真的梦境。

热气从屋里散出来,出窗就氤氲成了一团白雾。

大召用手扇了扇,笑眯眯地说:“水已经好了。”

小召接话:“药也投进去了。”

“手脚是不是很麻利?”姐妹俩齐声邀功。

结果就听“砰”的一声,老毛抱着已经没有药的空钵走出来,冲她俩说:“桶是我清的,水是我热的,药也是我投的。”

“可是我们陪你了。”

“多稀罕。”老毛一点不客气。

大小召嘻嘻哈哈笑歪在窗框上。

而老毛已经转过头来,对尘不到和闻时说:“多亏了我手脚麻利,这回真的能泡了。”

闻时将信将疑地进了屋,看见屋中间一个大浴桶,盛得满满的。

药早已化散进水里,乍看起来很浓,味道……辣极了。

闻时:“……”

这哪里是要泡澡,这分明是要腌山货。

闻时扭头就走。

因为个子小且灵神丝毫不虚,他出溜得极快,瞬间就到了屋门口。刚要迈出去,就被人拦腰捞了回去。

“腿看着只有一点点,跑得倒是快。”尘不到说。

闻时两脚不沾地,皱着眉问:“桶里什么东西。”

“大料。”尘不到说,“山里人多嘴多,给冬天屯点粮。”

闻时扭头盯视他。

“好了别乱动,确实是给你泡的药。”尘不到收了逗弄。

闻时挂在他手上,听见他话里的逗弄淡下去,低低沉沉的嗓音响起来:“生死里走一趟,你说毫无影响就毫无影响?”

话音落下,闻时已经浸到了药浴桶里。

热水包裹着他整个身体,先是皮肤变得暖热起来,接着便是每一处骨缝关节……尤其是隐隐难受了很久的手指。

真正的药汁并没有那样辛辣的味道,相反,其实是好闻的,很容易让人定下神来。

闻时听见尘不到说:“泡半个时辰。”

等他抓住桶壁,从药汁里抬起头,就见屋门吱呀一声阖上。尘不到的脚步很轻地远了。

说是让他安安静静泡半个时辰,中途居然真的一个人都没有来。但闻时也没顾得上这些,因为没一会儿他就在药的作用下昏昏欲睡。

等他浑身上下每个关节骨缝都被泡得熨帖舒服,从迷糊的状态里睁开眼。就看见尘不到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就坐在桌案边。

长发垂落下来,被烛火勾出微亮的轮廓线。他支着头,一直沉静地陪着。

“醒了?”尘不到站起身,袍摆扫过桌沿,“你倒是会掐时间,不多不少,刚巧半个时辰。”

他挽了袖子,把闻时从浴桶里抱出来。

被药汁浸透的衣服裹在身上,在桶里刚好抵消那股刺劲。出来却很快有些凉了。

尘不到要给他把这身湿衣换下来,闻时却有一点点别扭。

“我自己换。”他湿哒哒跟水鬼一样坐在榻上,去抓尘不到手里拿着的干净毛巾。

尘不到拗不过他,也知道他脸皮薄。有些哭笑不得地把毛巾盖在水鬼脑袋上,又从斗橱里找出一件闻时以前的白袍,搁在一边:“行吧,那你自己来。”

尘不到背门出去的时候,闻时被盖在那张大毛巾下,听见他带笑地说了一句:“小时候也不是没帮你换过衣服。”

而后屋里便重归于寂静。

闻时在毛巾盖住的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想着刚刚尘不到的话,忽然意识到自己跑偏了方向……

再这么下去,可能又要被他拗回纯粹的师徒了。

……

算账就算账吧。

闻时想。

他抓下毛巾,把自己一一擦弄干净。拿起搁在一旁的袍子披裹在身上。手臂伸进素白宽袖的那一刻,他周身的骨骼都在拉长舒展。

当他的手从袖口里露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是成年的模样。

屋里还有未散的热气,很暖和。

闻时从榻边勾来一团干净棉线,习惯性地一圈一圈交错缠绕在瘦白修长的手指上。

屋门忽然“笃笃”响了几声,在安静的夜幕里并不突兀

“换好了?”尘不到高高的影子投映在门边。

“嗯。”闻时应了一声,低头咬了傀线,将最后一个结收束干净。

“我让老毛弄了点药油——”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

尘不到手指上勾着一根细麻绳,麻绳两端挂着两个小竹筒似的器物,正要进门,却在抬眸看到闻时的时候停住了。

山风擦过他的身侧,偷偷溜了一缕进来。

屋里桌上的灯烛轻轻抖了抖。

尘不到的眸子里映着抖晃的烛光。他静了一瞬后眨了一下,那抹烛光就化开了。

他走过来在榻边停住,低头看着闻时。眸光从闻时眼尾扫看下来又落回去:“不是灵神不足,长不大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