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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奋与躁动笼罩着整个HRG实验室,没有人能想起一件小事。

那天其实是小沈酌的三岁生日。

那天深夜卡梅伦无端地醒了,他感觉自己仿佛忘了什么,内心有点烦躁,但不知烦躁从何而来。他穿鞋走出卧室,站在庭院天井边,接了杯凉水慢慢地喝着,脑子里思考着白天课题组里诸多冗长复杂的问题,千头万绪又都渐渐化归为茫然;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站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做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举动。

他三更半夜去了地下安全层。

巨月穿过天窗,大片金属地面泛出冷光。角落的小床上被子鼓出一团,像荒芜月球表面一座孤零零的丘陵,隐约传来断断续续的,若有若无的抽噎。

卡梅伦站住了脚步,看见那小小的丘陵翻开来,露出三岁小男孩蓄满泪水的脸,哽咽着向他伸出两只小手:

“……抱、哥哥……抱……”

明暗交界处看不清卡梅伦的眼神,良久他终于走上前,一手接过那幼小温热的身躯,象征性地虚虚搂在了怀里。

仿佛得到了巨大的安慰,小沈酌颤抖着蜷缩成一团,像只瑟缩的猫崽,抬头仰视着卡梅伦冷漠的脸,求救般抽泣:“……怕……”

“怕什么?”

小孩伸出手指。

顺着那细嫩指尖的方向望去,铁钩般冰冷的月影缓缓行过中天,映在矗立高墙之上,像光影变换的巨幅挂画。

“有什么好怕的?”

“它……它看我……”

“它一直在看我……”

卡梅伦皱起眉。

幼儿通常会有个特定的时期,因为想象力过度丰富而混淆现实,从而说出夸大、扭曲和充满谵妄的话,甚至有可能把窗口当成井口,把月亮当成巨眼,觉得自己被来自天空的目光注视着,或者因为想得到大人的注意力而生出更多离谱的幻想。

太敏感了。

情感温驯而丰沛,像初生的羊羔,无助地冲着整个世界咩咩叫,迫切想要求得他人强有力的保护,不管是谁拿一根布条蒙上他的眼睛都可以把他牵走。

这种软弱的性格到底是从哪来的?

“没有人在看你,睡吧。”卡梅伦站起身,“不要哭了。”

但小沈酌在被子里蜷缩着,月光下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潮湿的琉璃,伸出一只小手拉着卡梅伦的衣角,呜咽中充满了恳求:“……哥哥不要走,等我醒再走……”

“我、我保证很快醒,醒来再走……”

卡梅伦俯视着年幼的弟弟,没有答应但也没有动,半晌淡淡重复:“睡吧。”

小孩子只会把这当成是大人的允诺,于是沈酌抽噎着躺下了,把自己卷在被子里。入睡前他最后一道视线是越过卡梅伦,望向他身后远处那堵冰冷的高墙,天真的眼睛里倒映着本能的惊惧。

卡梅伦转过身。

那明明只是一堵反射着月光的白色水泥墙,什么都没有。

卡梅伦看不见的是,如光幕般高墙上,一道巨大黑影正缓缓俯下身,浮动不定的轮廓时而扭曲、时而拉吊,仿佛在观察中不断学习着变幻成人,姿态吊诡又兴致盎然。

它注视着睡梦中那个刚满三岁的孩子,脑电波窸窸窣窣向四面八方扩散,如果有人能接收到那来自高维宇宙的音波,那么会听见它正学着人类的发音,生涩而扭曲地重复四个字:

——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

从今天起,你终于可以开始听见我的声音了。

·

冥冥中仿佛数年后医院里兄弟二人分道扬镳的预演,宿命发生之前早已预示了它的征兆。

卡梅伦并没有守在床边等年幼的弟弟醒来。

事实上小沈酌刚入睡,他就转身离开了安全层。

从那一天开始,HRG进入到了全新的阶段,“容器”的诞生意味着人类与地外文明所做的交易开始步入正轨。当然,这具人造躯体现在还太幼小,大脑神经触突还处在快速增长期,正常情况下人类大脑要发育到3岁时神经链接与活跃度才会达到巅峰,到了那个时候,001号地外精神体才能开始尝试附身。

正如001号精神体所说,目前唯一需要的就是耐心等待,直到三年大脑发育期这个重要的里程碑到来。

沈如斟终于有时间从极度紧张的科研项目中偶尔抽身,去安全层看看自己的小儿子。

这种程度的母爱是长子小时候绝对没享受过的,还好卡梅伦天生不是个浪费感情的人,不会去做任何无聊的比较。那个时候他刚拿到自己的第一个博士学位,联合国下属一座秘密研究基地对HRG项目很感兴趣,但沈如斟不想应付那些人,便把很多交流工作交给了大儿子,因此卡梅伦经常会离开研究院飞往华盛顿,在他生父的家族关系引荐下,逐渐在上流社会建立起了自己的根基。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卡梅伦几乎都要忘了那个弟弟的存在,直到某天他在纽约参加一场晚宴时,突然接到了来自母亲的越洋电话,沈如斟的声音竟有一丝罕见的疑惑:

“沈酌状态好像不对,他之前会跟你说话吗?”

“半年前他的语言组织能力就已经达到了五到六岁儿童的水准,哭的时候除外。”卡梅伦站在纸醉金迷的宴会厅外,“怎么了,母亲?”

“……”

沈如斟看向安全层角落里那个自得其乐的小身影。

从卡梅伦的角度,他可以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积木碰撞声,三岁半大的小沈酌应该在进行他最爱的活动之一,用积木重建HRG实验室里那个巨大的环形磁矩阵。何殷在想方设法逗引小儿子说两句话,然而小沈酌自始至终只能发出不明的笑声,以及颠倒混乱、没有逻辑,仿佛是在对空气交流的短词。

“给……给这样,他们能……听……听,听见你……”

“我能听见你啊,宝贝。”何殷忧虑而耐心,“你想说听见谁?”

小沈酌对父亲置若罔闻,对着空气重复:“大机器……听、听见你……”

“他的语言发育进程被外力逆转了。”

沈如斟顿了顿,迟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他似乎……被某种不明因素影响,诱发了语言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