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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祺在汪石卿这里略加洗漱,便开车去了竹云路。

“你都胡说些什么?”霍夫人疼惜地看着儿子,“那女孩子我见过,确实是个美人儿,我瞧着也像是知书识礼的样子。可是她愿意那么不明不白地跟着浩霆,多半就是贪恋虞家的家世。之前不是说她跟冯广澜也有些不清不楚的吗?浩霆还因为这个跟广澜翻了脸。如今浩霆离了她,她不知道怎么又纠缠到你这里来了……”

他这回从家里跑出来便打定了主意要去找顾婉凝,他总要叫她知道他的心意,只是主意虽然定了,但一路上却总免不了胡思乱想。

霍仲祺倔强地抿着唇:“我就是知道。”他说着去拉霍夫人的手,“母亲,求你了,你放我出去吧。大不了我带她走,以后再也不回江宁就是了。”

霍仲祺从小到大都是被宠惯的。他年纪小,生得漂亮,嘴又甜,在霍家自不必说,便是到了虞家、谢家也都极得宠,长辈溺爱,兄弟照拂,姊妹欢喜,养出了一副百无禁忌的脾性。他这些天琢磨下来,竟觉得怎么跟家里交代,怎么跟虞浩霆交代,其实都没什么好担心的。霍家就他这么一个儿子,天大的祸闯出来,父亲母亲到最后也只能认了。

霍夫人一愣:“你今年才二十岁,你知道一辈子有多长?”

至于虞浩霆那里,四哥处事从来都是果决磊落,既然撂开了手,那就是算了,再没有为难顾婉凝的道理,况且,虞家四少想要什么样的曼妙佳人没有?时间一久,也就记不得许多了。他和虞浩霆一向亲厚,就算他和婉凝在一起,或许会叫四哥一时有那么一点不痛快,可也不是什么死结。大不了他带她走,国内不够远就出国去,叫他们眼不见心不烦就是了。

霍仲祺忽然坐了起来,直视着母亲道:“那我要是一辈子都喜欢她呢?”

此时真正叫他忐忑的,就只有顾婉凝的心意。当初他替虞浩霆去查顾婉凝的时候,就着意问过,知道她并没有什么男朋友。那么,倘若她连虞浩霆都不喜欢,那她会喜欢什么人呢?

霍夫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语重心长地说:“你是霍家的儿子,你要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都比你喜欢的女孩子要紧。你喜欢她是一时的,但有些人、有些事却是一辈子的。”

他这二十年认识的人里,世家子弟、青年才俊如过江之鲫,可平心而论,叫他自认低了一头的只有虞浩霆,连邵朗逸他都觉得不够……倒不是说邵朗逸不好,只是邵朗逸为人处世总让他觉得有种无可名状的淡,对人对事对情对景看似春风和煦,其实淡不留痕。谢致轩那样的是玩世,邵朗逸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却只有一个“厌”,甚至他连“厌”都厌得意兴阑珊,纳兰词里头那句“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真真切切说的就是他。

霍仲祺眉头一皱,嘟哝道:“陆军部到参谋部又不远。”

可四哥不一样,人人都觉得虞浩霆孤冷傲岸,可是人人也都不得不说他傲得起。从小到大,不管在哪儿,不管做什么事,只要有虞浩霆在,绝不会有人能比他做得好,就连军需物资的账目数字他听过一遍都能记住,汪石卿都自愧不如。他回国这几年,从邺南前线到旧京再到江宁,提起虞四少谁都要说一个“服”字。罗立群、许卓清那班心高气傲的军中少壮起初都觉着他不过是仰仗父荫,谁知没过多少日子,不是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就是叫他笼络得肝胆相照。

霍夫人微微一笑:“你算算你这几年换了多少个女朋友?你喜欢的女孩子都能从陆军部排到参谋部去了。”

这几年虞靖远军政事务繁忙,身体也不如从前,定新军校和几所士官学校的开学、结业典礼多叫虞浩霆替他观礼、授剑,虞浩霆的训辞从来不用秘书拟稿,无论是家国天下安内攘外,还是袍泽弟兄披肝沥血都是侃侃而言,激扬飞越,极受称道;到后来,他在学校头一天讲过,隔一日便会见报。

果然,霍仲祺闷着声音开口道:“可我就是喜欢她。”

霍仲祺跟着去凑过两回热闹,只觉得他那一身傲气偏偏就激出了旁人的豪情万千,他虽然冷,反能热了别人的血。连邵朗逸那样万事无可无不可的人,也愿意为了他搅到这万丈红尘里来。

霍夫人知道,这个儿子虽然一向好脾气,但拧起来也是九头牛拉不回,不过,霍仲祺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尤其是跟霍庭萱姐弟情深,这个时候,什么门风脸面他都听不进去,唯有这一点姐弟之情才能叫他动容。

所以,姐姐钟情虞浩霆他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可是,顾婉凝怎么就不喜欢他呢?

霍夫人叹了口气,在他肩头拍了拍,娓娓劝道:“仲祺,你不能怪你父亲生气。这件事,之前浩霆就已经失了分寸,你不能再做出更荒唐的事来。你姐姐将来是要嫁到虞家的。幸亏她如今人在国外,不知道浩霆和那女孩子的事情,要不然,还不晓得要怎么伤心呢!好在浩霆现在离了那女孩子,这种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可你要是把这女孩子放在身边,不光是失了虞家和霍家的颜面,将来再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岂不是让你姐姐难堪?”

他知道虞浩霆对婉凝是真的动了心,他对着她,别说傲气,就是脾气也不剩下什么了,连苏家的人他都肯应酬。可谁都看得出来,顾婉凝在他身边不快活。

霍夫人屏退了下人,走到霍仲祺床边坐下,霍仲祺一言不发,反而翻过身去,背对着母亲。

虞浩霆尚且如此,那他呢?他拿什么跟四哥比?讨女孩子欢心吗?

饶是霍仲祺一向好脾气,也再耐不住了,这个礼拜第四次被拦回来之后,他一进房间,便将花架上的一盆“五宝绿珠”砸在了地上。平时伺候他的几个丫头第一次见他这样发脾气,脸都白了,站在门口谁也不敢吭声,只有锦络悄悄退下去,告诉了霍夫人。

“想君白马悬雕弓,世间何处无春风”,就因为这个,他在她心里轻浮浪荡这一条算是坐实了。

霍仲祺原以为父亲关他几天,气消了也就罢了。没想到一直过了元宵节,官邸里的侍从守卫还是不放他出去,霍万林也仍是不见他,甚至还吩咐下来,连电话都不许他接。

不过,她总是不讨厌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