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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婉凝听了,面上不由得有些讪讪,她学戏这段日子,只有韩玿正经听过,虽然韩玿说她嗓子不错,身段也有了,但她也知道即便自己学得不好,韩玿顾着她的面子,也不会说得太直白,因此她对自己学戏的水准并没有什么把握,只是她和霍仲祺如今十分熟络,在他面前不谦辞自矜罢了:“我也不知道我学得怎么样,韩玿说还好。”

霍仲祺笑道:“你别说大话,《佳期》里的那支《十二红》很不容易的。”

“韩玿说好,那就一定是好了,要是你学得不好,他一定嫌你唐突了昆腔,早就不肯教你了。”霍仲祺见她赧然含羞,连忙笑道,“那说好了,等我回来,你连《佳期》一起演给我看。”

顾婉凝闻言一笑:“好啊,韩玿说下一折教我唱《佳期》,说不定到时候我也学好了呢。”

“要是我学得不成,你取笑我的时候可要给我留点面子。”

“等我回来,你的《思凡》也该学好了,到时候你演一回让我瞧瞧?”

“嗯,我只说是韩玿教得不好。”

他以前总是说走就走,想留就留,从来没有过离情,到这一刻,却忽然有些后悔,锦西战事一起,他说不好什么时候回来,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了,那淡淡的一缕离愁,却又仿佛镌得极深,他想跟她说点什么,偏不知从何说起,忽然冒出一句:

顾婉凝连忙笑着摆手:“那你还是笑我好了,免得他以后真的不肯教我了。”

他们攀上山顶的时候,正看见夕阳的最后一坠,小霍望着顾婉凝,见她的人笼在柔和的霞光里,轻软的素白衫子被晚风吹出了微微的波纹,唇边一抹浅笑,温柔恬静,如风中铃兰。

天色渐暗,之前绮丽的云朵都沉成了灰蓝,几个女孩子把从宿舍里带出来的床单铺在草地上,摆了面包、罐头、水果出来——却是汤克勤和小霍一路背上来的。

他只是,喜欢她。

有句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会儿五个女孩子凑在一起,果然热闹得也和戏园子差不多了,先是议论学校里同学老师的有趣无趣,说着说着就转到了董倩和汤克勤身上,十*岁的女孩子说起这些事情格外有一种带着娇羞的兴奋,彼此贴在耳边小声说大声笑,传了几圈下来,所有人都说了听了,只剩下汤克勤满脸茫然,霍仲祺在听了他的八卦之后,很仗义地用一支烟把浑身不自在的汤克勤解救了出来。

所以,虞浩霆一问,他就答应了,他要让四哥知道,他能为他豁出性命去。

顾婉凝却在奇怪,她仿佛很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可是心里却又觉得寂寞,那牛奶糖一样单纯的快活像浪花涌起的泡沫,簇拥着孤岛般的寂寞,那欢快那喧闹她都触得到,可是浪花一冲到静默的岩石边缘就退了下去,怎么也不能上岸。

他只是喜欢她。

“再过两年,我带你到西澜江看月亮。”

他只是……

两年,西澜江。她以为他是随口一说,原来他早就有了打算。

他不是有意要叫他难堪,他能为他豁出性命去!

她抬头看月亮,那样柔和清亮的银白,即便她和他再也不会有交集,至少,他们看到的月亮是同一个。她忽然觉得惊惶,却不知道这惊惶从何而来?是因为方才她脑海里闪过的念头吗?

可要是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四哥那里怎么办呢?

这一生,她再也不会见到他了。

那么……他想到这个,心里就是一热,这个时候他不想离开她,他舍不得。

这难道不是一个该让她安稳安全安慰的念头吗?

他有点想,又不太想。在北边那一年,他觉得最有意思的就是炮兵,却一直没机会参与实战,虞浩霆这么一说,他的确心里痒痒,可他又不愿意离开燕平。虽然他藏了心事不敢让顾婉凝知道,但他也觉出婉凝如今对自己颇有几分依赖,他原还怕出了韩佳宜的事情,又惹了她伤心,没想到她这些天反倒开朗了许多,是她已经不在意之前的事了吗?

不是的。

他想不想去?

她心里有个柔软却执拗的声音在说。不是的。不是的。不是的。

就在这个当口,霍仲祺接了虞浩霆的电话:“小霍,我打算在锦西试试新编第九军的炮兵,你想不想去?”

她念“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惊鸿一掠,想到的是他;她晨起练字,写得最多的是那首《长干行》,一笔一画,她学的是他;冷雨敲窗,雪落青檐,月上海棠,满地梨花……能触动她的,无论是忧是喜,心底的第一个闪念就是他。

不料近一年来,眉安的驻军却突然抽了风似的专门查禁烟土生意,搅得李敬尧不胜其烦,抓捕烟贩也罢了,上个月虞军竟然越界在武堰扣下了一大批货,连去交割的一个营长也公然“法办”了。这纯然便是挑衅了,一时之间两军都向眉安地界增兵,剑拔弩张之势,一触即发。

她在想什么?她怎么会这样可笑又可悲?她再也不必见他了,可她怎么忽然就会觉得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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