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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仲祺忙道:“不用不用,你这一天也忙够了,快去睡吧。”

沈玉茗凛然看了她一眼:“我说过没有,送了茶你就回去睡觉,谁叫你又上楼去的?”

“阿姊说头疼。我伺候阿姊睡了再过来送您。”冰儿放下茶盘,颊边闪出一对深深的酒窝。

“我……”冰儿脸色有些发白,惶然中带着委屈,突然死命地咬了咬唇,“阿姊,霍公子和顾小姐……”

这茶来得倒是时候,霍仲祺闻声走了出来:“这么晚辛苦你了。你阿姊怎么样?没事吧?”

“你刚才送过茶就回去睡了。”沈玉茗低声打断了她,“其他的事,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不知道。”

小丫头也不知道听见了没有,细白的小手从被子里探出来去解领口的钮子,摆弄了几下没有解开,半个身子都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旗袍领口束得紧,是不舒服,可他却不好去帮她。正踌躇间,外面雕花门一响,却是冰儿端了茶进来:“霍公子,阿姊叫我拿壶醒酒的茶给顾小姐。”

“可霍公子……”

他无声一笑,替她拉好被子,才在床边坐下:“我不回来你怎么办呢?”

“冰儿!”沈玉茗神色一寒,拿起一支兼毫湖笔蘸了墨,仍是平日里淡然熨帖的声气,“你今天累了,客人一走就去睡了,其他的什么也不知道。懂吗?”

春亦归内外都修饰一新,西暖阁也不例外,一走进来,便觉幽香馥郁,霍仲祺循香一望,只见窗前条案上一瓶繁密的细瓣黄花却不认得。他把婉凝安顿在内室的床上,可怀里的小人儿却犹自环在他颈间,他刚拉开她的手,就见她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半梦半醒的声音尤其娇柔:“你怎么回来了?”

冰儿攥紧了衣角,一径点着头转过身去,一颗眼泪“啪嗒”一声跌在手背上。

他不是第一次这样抱着她,可是之前每一次,都容不得他放慢脚步,容不得他这样静静地看着她。莫名的伤感中渐渐浮出一份满足,就让他这样静静看着她多好,这雨丝花影里的回廊永远走不完多好。

她还记得那日姆妈带她来南园,阿姊看她合眼缘,还多给了姆妈两块大洋,问她叫什么名字,她低了头只是害羞,姆妈替她答:“叫贵宝。”

他陡然想起去年的时候,他陪着她从燕平回来,也是下雨,他把她裹在大衣里送回家,湿冷的雨水扑在他脸上,世上仿佛什么事都不剩了,只剩下他狂乱的心跳和怀中震颤的轻软——他低头去看掩在怀里的娇小面孔,步子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她清甜的气息夹杂着一点馥烈的酒意,暖暖地缭绕在他颈间,四周都是凉的,这一点轻柔的刺激就格外明显。

阿姊还没答话,忽然就听见一个春风含笑的声音:“灵灵秀秀的女孩子,怎么起这么个名字?”

他抱着她出了花厅,微凉的夜风送来叫人清醒的雨意,回廊里绛红的纱灯在雨雾中兀自渲染出点点幽艳的喜色,他镇定了一下心意,怕她着凉,又紧了紧臂弯,她就像只小猫一样软。

她偷眼去瞧,却是个十七八岁的英秀少年,一身的倜傥明艳叫她只觉得自己诸事不宜,愈发羞惭起来。

他在想什么?

“既然霍公子嫌这名字不好,那就劳您的驾给起个有学问的?”

霍仲祺摇了摇头,抱她起来,小丫头倒是乖得很,纤细的腕子配合地攀在了他肩上,她旗袍的袖子只将将到肘边,柔白的手臂在灯光下粉莹莹的,他一眼掠过,鬼使神差地就在她腕子上亲了一下,只那么轻轻一触,旋即便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他真是荒唐惯了,要不是双手正抱着她,他就该抽自己一耳光。

那少年笑道:“沈姐姐,你说起‘学问’这两个字,可就是在骂我了。”说着,又打量了她一眼,“太机巧的也没意思。小丫头这么净扮,又穿白衫子,日后陪着你文君当垆……吴梅村有一句‘锦江新酿玉壶冰’,沈姐姐你占了个‘玉’字,这丫头就叫‘冰儿’吧!”

“婉凝,你醒一醒,这里不能睡。”揉揉她的头发,把人揽了起来,却见她只是摸了摸他胸口的略章,不知道嘟哝了一句什么,又不作声了。

阿姊说:“冰儿你记住,小霍这样的男人,不是你能想的。”

霍仲祺走到花厅门口,见庭院里一片静谧,唯有沈玉茗房里和西面楼上的暖阁里还亮着灯。他转回来看顾婉凝,通红的一张小脸上眉尖仍是微微扭着,大约是有点不舒服。

她知道,他那样的贵胄公子,她自是不敢奢望,可是——连想都不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