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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她身前,慢慢跪下一只膝盖,用最轻缓的声音唤她:

她蜷在一壁花架下,身后一片缀满蜜白花朵的浓绿,像伤后在密林深处躲避猎人的小兽。她没有哭,也看不出伤心抑或恼怒,平日里的明眸曼泽,此刻只有茫然。

“婉凝。”

初夏时节,栖霞的花园里已然嘉木成荫,又有西式的花墙廊架,他一直走到深处,才看见她。

她抬头看他,眼中的茫然渐渐沉出恸色:“不是你……”

霍仲祺来不及分辨自己心里的是惊是痛,极力撑出镇定的神色,避开人跟了出去。

“不是你。”

他说完,心跳却蓦然一乱,回头看时,只见顾婉凝也站了起来,一双妙目里却尽是难以置信的惊恐,一对上他的目光,立刻便躲开了,又迟疑地看了他一眼,神色茫然地和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缓缓转过身从侧门走了出去。

她静静地说,每一个字都念得坚持,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去相信话里的意味。

霍仲祺却沉着脸色摇了摇头:“不必了。”

不是他。不会是他。不能是他。

谢致轩一愣,旋即笑道:“什么稀罕玩意儿你这么着紧?我是看看摔坏了没有,要是坏了,我赔一个给你。”

他听见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一点一点碎裂开来,摧枯拉朽,覆水难收——

谢致轩微微一笑,把那别针捡在手里,还没来得及细看,霍仲祺一把就从他手里拿了过来,搁回了衣袋里。

“我只见了你两次,每次你都帮我的忙。”

这边声音一高,便引了人注目。方才那孩子一探出东西来,谢致轩就看见是枚牡丹纹样的白玉别针,显是女孩子的东西,霍仲祺这样随身收着,也不知道是哪个美人儿的风流表记,幸亏今日致娆那丫头不在。只是小霍在这些事上一向洒脱,这回竟急了,大概还是个要紧的人。小孩子不懂事,这事儿却是他闹坏了。

“我听见你的心跳了。像火车。”

那孩子在谢家也是娇生惯养,见霍仲祺声气急促,竟是凶他的样子,心里委屈,扁着嘴把东西往地上一摔:“我才不要呢!”

“我替你许了一个。说出来就不灵了,我不会告诉你的。”

一大两小纠缠起来,一个孩子在他身上攀援不稳,身子一倾,霍仲祺连忙伸手去抱,不防另一双小手已探到他衣袋里,抢出件东西来,却不是谢致轩变走的白果。霍仲祺还不及把手里的孩子放在地上,脸色倏然一变,脱口便道:“拿来!”

“你不要为了我冒险,万一有什么变故,你自己走。”

谢家的孩子平素和他都是玩闹惯的,他此时正色一拦,两个孩子越发认定他是和谢致轩串通了跟他们逗着玩儿,反而一齐攀在椅子上去掰他的手。小孩子闹着玩儿,周围的人也不以为意,只谢致轩的堂嫂回头叮嘱一句“不许闹霍叔叔”,也就转脸看戏了。婉凝隔着人看见他和两个小孩子嬉闹,亦是淡淡一笑。

参差的锋刃在他心上刻出千百痕鲜血淋漓,他知道,他和她,前尘种种,都在这一刻,化作了齑粉。他恨不得就此死去,可他不能。

霍仲祺无可奈何地看了谢致轩一眼,虽然也说“他骗你们呢!不在我这儿”,却也不好推脱两个小人儿纠缠,想着由他们闹一会儿,找不到自然就算了。说话间,一只小手就去翻他左胸的衣袋,霍仲祺忽然神色一凛,一把按住了:“我这儿真的没有,你们到别处找去。”

“对不起。”

两个孩子一听,立刻来了劲头,一个拽着霍仲祺的手央他:“小霍叔叔,你拿出来给我吧!”另一个二话不说就往他身上摸。

所有的言语都像撒进沙海的水滴,毫无意义。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恨过一个人,那人就是他自己。

他今日亦觉得霍仲祺仿佛有些郁郁寡欢,此时见他默然看戏,却又分明是心不在焉,便有心闹他一闹。夹了那白果在小霍领后一晃,霍仲祺茫然回头,只见谢致轩接着把手往两个孩子面前一摊:“没了!”接着便嬉笑道,“你们找找,谁找到了,我就教谁。”

她身子蜷得更紧,脸颊挨在膝上,眼睛只盯着地面,唇瓣上已压出了齿痕:

台上的杜丽娘伤情已极,眼看着就要幽怨入梦,看戏的人却大多言笑晏晏,不见那泼残生的淹煎难耐。谢致轩哄着堂哥家的两个孩子玩小戏法,拣了颗白果在手里比画着,一时变来一时变去,唬得两个孩子乍惊乍喜。

“你……那天你也醉了,是不是?”

淹煎,泼残生,除问天!”

“……”

迁延,这衷怀那处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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