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终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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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古哼了哼,幻了个模样,跟着来访的宾客朝入岛处走去,梧桐岛的请帖寻常神仙做不了假,是以守岛的仙童也只是扫了扫,打了个哈欠便将上古放行了,碰巧后面的仙君是个火爆脾气,不留神便将仙童手中一叠请帖撞了个满怀,请帖落在地上,仙童忙不迭拾起,扫到请帖内迎请之人的名讳,顿时瞪大眼,鼓足了劲拨开众人朝走远的人群看去,嘴里哆嗦着“上…上…上……”一字落不下音。
他身旁的灰衣仙童见一众仙君等得不耐烦了,便戳他一下:“文松,到底是哪位上君来了,有何事等会再说,先顾着这边要紧!”
文松被灰衣仙童一撞,也回过了神,回转身模样有些可怜,巴巴道:“敦觅,不是上君,是上古真神来了!”
他将请帖打开,上面流光四溢的‘上古’两字着实打眼。
此话一出,周遭俱静,众人睁大眼循着仙童的目光,望着远处熙攘的人群,却再也难见那持贴之人的身影。
梧桐岛内茂林参天,凤皇寝宫位于岛内深处,因近年来凤皇久居天宫,这处寝殿平时极为安静,这次难得的盛宴,才迎回了主人。
寝殿之后百米便是临海处,百米之间有一山谷,景色秀丽,当年景涧亡故后,凤染重回梧桐岛,便在山谷内起了一座石屋用来居住,三日前她风尘仆仆自天宫赶回,便歇在了此处。
此时,她斜靠在石屋外的一棵古树旁,正闭目养神。
两个凤娥将一套暗红镶金长裙轻放在院中石桌上,见凤染老神在在,笑道:“陛下,大长老有言,请您好好拾掇拾掇,晚宴只有一个时辰了。”
自凤染皇者血脉觉醒后,云泽便自动降为凤族长老。
“知道了,老头子一把老骨头了也不嫌累得慌,你们一个两个的也不劝着点!”凤染懒洋洋摆手,见身后半响无语,轻咦了一声:“你们如今真是娇贵了,说都说不得……”
回转的身形顿住,凤染看着不远处石桌旁含笑而立的女子,眼一眯,带出几分薄怒来:“你倒还舍得出来,怎么不一辈子躲在瞭望山算了,我的天宫可经不起阿启洒着眼泪闹腾!”
话到后面,也带了几分哽咽,上古眨眨眼,有些欣慰:“凤染,你这天帝也做得越发有派头了,何必跟我置气,我这不是一听到你们凤族添了血脉,就巴巴的赶来了,呐,这是上古界原神池里化出的火凰玉,当年本来是为你准备的,如今借花献佛,算是我对小辈的一点薄礼。”
凤染哼了一声,终是在瞥见上古眼底的寂寥时微微一顿,摆手道:“算了,你能来就好了,还整这些做什么。”
话虽这么说,凤染也知道上古备下的定是上品,况且尚在壳中的火凤息脉微弱,日后降世,有火凰玉护体,倒也万全些,遂点点头接下了。
“你们凤族火凤一脉自来便是单传,这次有新凤降世,倒也稀奇,但我观它逆天而降,将来修神之途必定坎坷,你要多加照拂才是。”
凤染点头:“这个自然,我想着它还有百年出壳,待那时我将天帝之位传于金曜,便回梧桐岛安心照顾于它。”
说这话时,凤染素年来清冷淡漠的眸子带了几分暖意和柔软,让坐于一旁的上古怔了怔,不由得道:“凤染,你还记挂着景涧?”
说出口便已后悔,凤染一顿,见上古面上略带几分尴尬,绕起落在肩上的红发,嘴角带了苦涩调侃之意,拖着下巴杵在桌上瞧着上古:“上古,凡间百姓若生离死别,多求我们神仙庇佑,你说,我们若是遇到了这般事,又该去求谁?我觉着吧……我们两个大概流年不利,三界神君千千万,我们怎么就瞧上了那么两个混蛋,过几日我请普华神君下界走一遭,替我们寻个好姻缘,你说可否?”
凤染眼巴巴望着她,脑袋垂着一点一点的,插于发上的火红凤羽明晃晃的落入哭笑不得的上古眼底,她兀的一怔,半响后才幽幽道:“凤染,你这话可真,若想求份好姻缘,我明日便让普华来梧桐岛,上古界诸君,任你挑选,只要是你瞧上的,我便替你保个大媒,保准办得风风光光,三界难及,但若你放不下心底的那个……”
似是觉得上古此话着实挑衅,凤染眉毛一挑,怒道:“怎么不敢,这都什么年头了,我一个水葱葱的黄花闺女,还兴在一棵树上吊死不成!”
上古似是没听到凤染的咆哮,只是轻飘飘道:“凤染,你当真如此想?”她看着因为凤染的话愈加泛红的凤羽,突然落下了眼,声色悠远:“你说错了,他们两个虽然都混蛋,但景涧比白玦好,至少……他从来都舍不下你。”
凤染眉眼一怔,拖在下巴上的手猛地握紧,扬声道:“上古,你说什么?当年在罗刹地你不是说景涧他……”
“我从未见过用兵解之法后还能留一息魂魄的仙君,想来当初景涧已踏入半神,或是……他执念太深,哪怕只是附魂于凤羽上,再难重见世间天日,也要留在你身边。”上古俯身,自凤染发间拿过那支别着的凤羽,略带叹然:“凤染,你当真幸运。”
凤染巴巴的瞧着上古,刚才的倨傲张扬消之不见,眼底带了几分忐忑脆弱,只一个劲的说着胡话:“上古你在说什么,景涧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你别骗我,我可不信,我才不信……”
“当年我以为他魂飞魄散才会如此说,却不想他竟寄了一缕魂魄在这支凤羽上。”上古看着泛出微微仙力的凤羽,笑道:“你知道混沌本源拥有造世之力,等孕养个几十年,我替他重塑躯体,将魂魄引进便好了,你且等段时间,我定会还你一个身体康泰,四肢健全的新嫁郎。”
凤染望着她,顿了顿才听明白上古话中之意,眼睛湿了又润,润了又湿,好半响才瞪着个大眼看着上古,沉默无言的催促她尽快履行承诺。
上古摸摸鼻子,受不得凤染的可怜样,虚空凝出一方玉盒,将银色的神力注入其中,然后将凤羽放在里面,银光一闪,凤羽便被裹了起来,丝丝生机自玉盒中逸出。
上古将玉盒封印,递给凤染,嘱咐道:“里面的神力可保他魂魄百年无虞,景涧毕竟是凤凰一族,混沌之力只能孕养,要聚齐魂魄还得靠他自己,你可将他置放于凤族梧桐古树下,于他必会大好。”
上古顿了顿,见凤染眉开眼笑的模样,忍不住泼了句凉水:“也不知刚才是谁说要请下普华牵段好姻缘,等景涧醒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凤染此时一心系着玉盒,哪管上古的挖苦,摆手准备随便拾掇她几句,却瞧见上古眼底一闪而过的淡漠悲恸,挠了挠头,小声问:“上古,那之后……你有没有去过渊岭沼泽,或许当初白玦也……”
上古笑了笑,并未回答,只是道:“晚宴的时辰快到了,你这个当家的迟到了可不成,我身无长物,刚才的火凰玉算是对小凤凰的薄礼,至于这个新嫁郎,算是我送你出嫁的礼物好了,还有不少仙府等着我大驾光临,我就不凑热闹了。”
上古摆手,起身朝外行去,片刻后却是缓缓停了脚步,晕染的满月在她身后升起,大地光辉无垠,却偏生寂寥清冷。
凤染抬首,见月下素衣古袍的女子停在古树旁,回转头,眉眼深沉,眸中明明含笑,却让人陡然忆起南海深处因不能哭泣而早已被世人遗忘的鲛人一族。
只是,鲛人花了上万年时间才能抑制与生俱来哭泣流珠的本性,而面前的人却只过了三年光景,就好像在她眼中世界唯剩下灰白的色彩。
“凤染,百年之后,好好待他,千万……别辜负了这份情深。”
有些人或是注定一世都难得有这份幸运。
话音落定,上古消失在古树旁,满院静谧,满月清冷。
凤染良久未言,唯轻叹一声,此后经年,她都未再见过上古,匆匆一别,再见已物是人非。
空中一朵云漫无目的的飘着,摇摇晃晃出了东海,几个时辰后,颤颤巍巍落在了一处,上古睁开眼,闷不作声的自云上走下,身形单薄立于渊岭沼泽外,眼垂下。
沼泽内荒芜一片,草木皆焚,大地是惊心怵目的焦黑色,三年光景,当初混沌之劫烙下的毁灭痕迹还来不及消失干净,白玦当年花了大力气建起来的苍穹之境早已烟消云散——如同那个纵声飞入岩浆的赤红身影。
若是六万年前,有人能这么对她说一句,她必不舍得辜负了那份情深。
世间万物若留片缕魂魄,皆能以混沌本源塑体重生,可偏偏与天地同寿的四大真神不能,更何况,足足三年,九州八荒中,她连白玦的一丝气息也不曾感受到。
上古靠着一块岩石,失了力气,缓缓倒下,手捂在脸上,微不可见的颤抖。
无论告诉自己多少遍,她都知道其实骗不了自己,白玦他…三年前就已经死了。
死在她眼前,死在渊岭沼泽,死在混沌之劫里。
上古静坐在三年前毅然转身的地方,仿佛与天地化成了一体。
时间于她而言与静止无异,她只觉得月落了又升,升了又落,一晃一月过去,上古一身素色古袍经风尘毫不留情的打磨,活生生堪比凡间灶上的抹布,头上肩上沾满枯叶,十足的惨不忍睹,别说仙气缭绕的仙君,她此时的模样,怕是就连凡间乞讨之人都不如。
直到一道唤声传入她耳里,粗狂沉厚却又小心翼翼。
上古睁开眼,映入眼底的是火燎燎的浑然大物,她怔了半晌,才瞧出是红日顶着原身站在她面前,铜铃大小的眼睛渗得人心底不实成,再加上上古此时着实不想见到和白玦有关的任何物种,遂搭了搭眼皮子,不耐烦道:“红日,何事?”
白玦亡后三火回了妖界做一方霸主,至于红日这几年去了哪里,她还真没闲心去知晓。
“神君,我给您送东西来了。”红日化成人身,一副憨憨厚厚的粗犷模样,从袖子里淘出个东西递到上古面前。
上古瞥了瞥,微怔:“镇魂塔?”碧绿的小塔内焰火焚烧,里面的东西瞧不真切,当年白玦在苍穹之巅毁了一座,想必这是他之后重新炼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