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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宁帝赐下的宅子位于青云街,周围住着的尽是官宦世家、朝廷勋贵。与乐好八卦流言的百姓不同,任安乐一行搬进这个宅子后周遭的邻居极是安静,无一家主动前来拜访,即便是将他们招入京城的礼部侍郎范文朝也没来过。

苑琴替任安乐换好入宫的袍服,转头见苑书蹲在墙角掰手指,叹口气道:“苑书,马车准备好了?”

苑书愁眉苦脸,显是没将心思放在即将入宫的大事上,只心心念念昨日送出去的十来箱金银,一脸肉疼:“苑琴,那些大臣收了咱们的银子,按咱们道上的规矩,这可是买路钱,结果他们连大门都没让咱进,这个亏吃大了!”

苑琴在苑书头上一弹,满是嫌弃:“难怪小姐说你没出息,这些东西是皇帝赏的,我们不过借花献佛。咱们初入京城,他们肯收东西已是不错了,皇帝待咱们小姐的态度不明,他们此时是不会和我们结交的。”

苑书眨眼,把心疼肝疼的神情拾起来,朝门口一指嘀咕道:“这个大块头怎么安置?小姐把他留在晋南原本是想守着寨子的!”

守在门口的黝黑青年约有丈高,着一身布衣,面容憨厚,一双眼极是黑沉晶亮,身后背着一根铁棍,见苑书朝他看来,当即憨憨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苑琴摆手:“既然钟叔不放心,就让他守在这里好了,京城水深,有长青在也好。”

说话间,任安乐已从屏风后走出,一身藏青长袍,长发绾起,利落飒爽。

显是在里面听到了两人的对话,任安乐一拂袖摆对着闷闷不乐的苑书嗤笑道:“苑书,我掌管安乐寨数年,你可曾见我吃过亏?”

苑书摇头,无论是抢地盘还是打劫商队,她家寨主次次身先士卒,那架势恨不得剥掉对方三层皮来。

“如今他们观望帝心不让我们进门,他日要入我任府休想几箱金银了事。时间到了,入宫,长青守住门户。”

任安乐说完,大踏一步,朝任府外走去。

苑书得了任安乐的保证,眼一弯拉着苑琴跟在任安乐屁股后头奔得极是欢快。

马车行过安静的青云街,朝宫中慢悠悠晃去。

时近正午,上书阁。

嘉宁帝端坐上首,瞧着下面对着眼的两位丞相,颇为头疼。

右相魏谏是两朝元老,乃名震大靖的大儒,清流一派多为其座下弟子,桃李满天下,先帝在时亦对他极为倚重,如今贵为太子之师。

左相姜瑜十几年前只是忠王府一介幕僚,嘉宁帝即位后他飞黄腾达,一步步达至大靖朝堂首位,十年前帝家覆灭后深得帝心。

如今的大靖朝堂两人泾渭分明,互为制衡,是嘉宁帝乐见的局面,只是近日任安乐入京,两派各执一词,小打小闹逐渐上升为左右相之间的党派之争,嘉宁帝被闹得头疼,今日接见任安乐便把两尊大佛一起稍带上。

“魏相,任安乐一介女子,又来自偏远之地,粗蛮鲁莽,岂可和我辈一般登堂入朝?再言副将位虽不高,却也能执掌几万军马。将来她以招降之功请赴边疆,安乐寨以往劣迹斑斑,他日若得了军心,必成我大靖心腹之患!不如另赐一虚职,在京城供养着便是。”

左相姜瑜官腔打得有板有眼,只是若非赐予任安乐的副将之位原本是要给他姜世族人的话,这话会更有力一些。

“姜相此言差矣,任安乐既已招降,必会忠于大靖,陛下当初已赐下官位,若现今食言,不让其入朝,天子威信何在?何况任安乐乃有名的将才,他日未必不能成我大靖柱石!”

右相魏谏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声若洪钟,听这声音,明显是高寿样!

“右相言重了,区区女子,谈何柱石!”

“既是区区女子,左相又何必危言耸听!”

“她乃叛贼,劣根难断,痞性难调!”

“给我大靖送来三万水师,怎可再称其为叛贼!”

上书阁的声音着实不小,被内侍领进回廊的任安乐眉一挑,嘴角便带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

“行了!”嘉宁帝重咳一声,肃目望向下首,“两相素来德高望重,为一降将争论不休,成何体统!”

两人对视一眼,停止了争吵,帝王的面子大于天,他们再大胆也不敢给皇帝甩脸色。

魏谏端着茶杯,见对面坐着的姜瑜投过来的目光云淡风轻,几十年嫌隙顿生心底,他到底比不上姜瑜善弄权术,这些年吃的暗亏不少。

遂魏老丞相眼珠子一转,朝上首恭声道:“陛下。”

姜瑜暗哼一声,这个老顽固还在妄想,他难道能把任安乐吹成朵花不成?

呃,左相倒是忘了,十八的姑娘一枝花,撇去身份和各种传言不说,任安乐本人倒是极符合这个标准的。

“右相有何话想说?”

“当初任安乐招降时求的是东宫太子妃位,如今若是任改其职位,以她的脾性,若是在朝堂上重提此事,如何是好……”

左相神色一顿,低下头暗骂,这块茅坑里的老石头,为了和他作对居然将这件事提到陛下面前来,真是胆子比天大!

果不其然,听见此话,嘉宁帝眼微眯,看着右相的神色不明。

“太子妃位关系重大,岂可轻易定下?任安乐待会便到,两相不如见过她再议如何安置。”

正在此时,堂外传来觐见之声。

“陛下,任将军求见。”

嘉宁帝刚欲宣见,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外面的侍卫见奔来之人是慈安殿大总管张福,一时不敢拦任他跪在了外面。

“陛下,陛下,不好了!”尖细的声音回响在上书阁内外。

看到此景,任安乐挑眉,脚一顿立在了原地。

嘉宁帝眉一沉,怒喝:“给朕滚进来,好好说!”

张福连滚带爬跑进来,平时倨傲的脸上满是惶恐:“陛下,太后晕倒了,奴才召了御医入宫……”

“咚”一声响,嘉宁帝神色骤变,手中的瓷杯敲在案桌上:“狗奴才,怎么不早点说!”

说完立然起身朝外走,行了几步记起任安乐还候在书阁外面,匆匆朝慌忙起身的两相吩咐:“朕去看看太后,任安乐既然来了,你们便替朕见见,其他事容后再议。”

“是,陛下。”两人看着嘉宁帝消失的方向肃声答道,对视一眼,重新坐到椅子上。

魏谏暗叹一声,太后年事已高,近年常有晕厥,陛下极孝顺太后,任安乐来得不是时候,若是入了陛下的眼,左相所谋必不会顺利。

任安乐立于上书阁外的回廊上,听得里面惶恐的禀告和嘉宁帝的吩咐,抬首只来得及看到一道匆匆消失的明黄身影。

她神情静默。

一旁的内侍走近请她入上书阁,她舒了口气,松开不知何时微握的双手,嘴角噙笑,朝大靖王朝权力最集中的枢纽缓缓走去。

平稳的脚步声临近,上书阁里端坐的两位老大人眼皮一跳,不约而同抬首。

这一望,合起来逾百岁的两人皆是一声暗赞,即便是脸色不悦的左相端着茶的手亦是一顿。

该怎么说,此女气度平生仅见,端正大气,若非眉间一抹痞气,恐怕还真担得起大靖储君的青睐。

雄踞晋南的安乐寨主果然不凡,难怪敢求娶大靖太子,若她真心助太子,东宫之位只怕会更加稳固。

右相乃太子之师,看任安乐的眼神越发柔和,左相面色微凝,端在手上的茶杯放在案桌上,发出清冽之声。

“任安乐见过两位相爷。”任安乐抱拳行礼,完全武将作风。

两人咳嗽一声,皆有些不自然。朝廷几十年没有女子入朝为官,此时受任安乐的礼倒有些别扭,但两人皆非常人,是以极快调整好心态朝任安乐看去。

“任将军无须多礼,请坐。”魏谏一摸胡子,笑道,“老夫久闻任将军名冠晋南,今日得见知传闻虚矣,实乃闻名不如见面,将军是一颗蒙尘珠啊,如今归我大靖,陛下知人善任,必让将军威名更胜往昔。”

听见右相过于夸大的赞赏,左相眉毛一抖,暗嗤一声,他敢摸着良心指天对地,见到任安乐之前,这个老头子连想都没有这么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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