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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答案让楚瑜觉得很有意思,她曲了曲腿,将手放在自己膝盖上,笑着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卫家家训护国护君,生死不悔,你是在表忠?”

他目光平静看着院子,旁边管家带着人来,焦急道:“七公子先回房里让大夫看看……”

“不,”卫韫轻轻一笑:“我的意思是,我是卫家人,我卫家的债,一定会一笔一笔讨回来。”

卫府一时喧闹起来,有人欢喜,有人哭泣。卫韫由卫夏卫冬搀扶着走进院子,看着那满院白花,觉得自己仿佛是好几辈子都没有回过家一般。

楚瑜偏了偏头,含笑看他。

谢玖走上前来,从卫韫手中接过她,扶着她往里走去。

卫韫这份心思,她并不诧异。上辈子卫韫就是个恩怨分明睚眦必报的人,这辈子也不会突然就变成一代忠臣。

听到这话,王岚率先哭了出来,张晗扶着她,轻轻劝说着。

“卫家人护的是江山百姓,”卫韫声音平淡:“而不是忠诚于某一个姓氏,某一个人。”

“没事了,”她虚弱出声:“七公子回来了,卫府没事了。”

“你同我说这些,”楚瑜虽然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笑着问:“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

楚瑜目光扫过众人,最后终于是点了点头。

今日的话若是说出去,卫韫不可能活着见到第二日的太阳。

下来时,楚瑜便看见卫府众人正安安静静站在门口,他们目光都落在楚瑜身上,似乎在期待这一个答案。

然而卫韫却是抬眼看向楚瑜,目光平静:“若嫂嫂有害我之心,又何必这么千辛万苦将我从天牢里救出来?”

所有的事安定下来,楚瑜便觉得自己一瞬间仿佛是垮了,她将所有力落在卫韫和晚月身上,卫夏撑着伞,扶着她走下来。

楚瑜迎着他的目光。

楚瑜轻轻咳嗽,卫韫上前扶她。

经历了这样多的风雨,看着这少年从一个跳脱的普通少年化作此刻沉稳平静的少年郎君,他有诸多变化,然而却唯独这双眼睛,清明如初。

这时马车停下来,卫夏在外面恭敬出声:“公子,少夫人,到府了。”

未来的镇北侯有一双锐利得直指人心的眼,那眼如寒潭,她未曾仔细看过,如今想起来,当年若仔细看一下,是不是也能看到此刻这少年眼中那份清澈纯粹,还带着潋滟水光?

卫韫从楚瑜手里接过帕子,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自己的面容。

她也曾扪心自问,为什么为了卫家做到这一步?

他在战场上从未倒下,如今也是如此。

然而看着卫韫的目光,她却慢慢明白,她为的不是卫家,而是这双眼睛。

所有事都会完结,所有悲伤都能结束。

她喜欢这样澄澈的眼,希望这世上所有拥有这样眼神的人,一生安顺。

过去了。

英雄应当有英雄的陪伴者,她无处可去,不如陪伴于此。

“哭完了,”她的声音里带了某种力量,让人的内心也随之充实,听她慢慢道:“就过去了。”

于是她轻轻笑了。

他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泪痕,目光却已经安定下来,楚瑜轻轻笑了笑,将手中绣了梅花的一方素帕递了过去。

“是啊,”她轻声叹息:“我是卫府的少夫人,又怎会害你?”

她一直唱到他的哭声渐小,随着他收声,这才慢慢停下来,而后她转过头去,再次看向他,那目光柔和平静,在他狼狈抬头时,依然如初。

听到这声轻叹,卫韫抿了抿唇,犹豫着道:“那你……是什么打算?”

风雨声越大,她的声音却始终柔和平稳,那声音里带着股英气,却也含着女子独有的温柔。

“什么什么打算?”

不会有人看到他此刻的狼狈,不会有人知道,卫家如今的顶梁柱,也有扛不住的时候,会像个孩子一样,放声大哭。

楚瑜有些奇怪,卫韫接着道:“今日姚家和谢家的人来找四嫂和五嫂,我想她们应该是有自己的打算了。不日楚家应该也会派人来,如今我也已近出来了,不知道嫂嫂接下来,是怎么个打算?”

她的歌声和雨声盖住了他的哭声,让他有种莫名的安全感。

听到这话,楚瑜不由得乐了。

这歌声仿佛是最后一根稻草,让他再抑制不住,痛哭出声。

“你方才将那样重要的话同我说了,此刻又问我是什么打算,莫非你明明觉得我可能另嫁他人,还同我说这样重要的话?”

这首曲子卫韫听过很多次,那时候他骑在马上,跟在父兄身后,他会欢欢喜喜弯下腰,从离他最近的姑娘手里,取过她们捧着的祝捷酒。

“卫韫,”楚瑜眼中全是了然:“你说你这个人,是太虚伪呢,还是太天真呢?”

那首歌是北境的民歌,一般在征战归来后,北境的女子会在军队进城时,站在旁边道路上,举着酒杯,夹道唱着这首小调。

卫韫没说话,被看穿心思让他有些难堪,他抿着唇,没有言语。楚瑜躺在床头,看着这样的卫韫,觉得颇为新鲜。一想到自己在逗弄的是未来被称为活阎王的镇北王,她就觉得有种微妙的爽感。

马车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楚瑜将目光移回马车外,雨声噼里啪啦,她手打落在被子上,突然开了口,唱起了一首边塞小调。

她笑着瞧着卫韫,探起身子靠近了些,玩笑道:“要不这样吧,我是去是留由你来说,你说去,那我明日就回楚家。你说留,我便留下。不知七公子意下如何?”

楚瑜看着他的模样,摆着摆手,让周边伺候的晚月和卫夏退了出去。

卫韫抿着唇,更加沉默了,楚瑜打量着他的神色,想知道他在想些什么,然而这人面上颇为淡定,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他终究还是少年,这世上有太多悲伤痛苦,随随便便都能将他击溃。

楚瑜见她久久不答,在他眼前晃了晃手:“卫韫?”

丧夫丧兄之痛骤然涌出,疼得他撕心裂肺。十四岁前他从不觉得这世上有什么痛苦能将他打到,他总觉得自己卫家男儿顶天立地,头落地碗大个疤,这世上又有什么好怕?

卫韫抬起头来,看着楚瑜。

从将他父兄装棺开始,这一路走来,他都没有哭。他以为自己已经整理好所有的心情,却在一切终于开始安定,他坐在这女子面前,回忆着家人时,所有痛楚爆发而出。

他目光认真又执着:“于理智来说,我希望嫂嫂走。嫂嫂大好青春年华,找一个人再嫁不是难事。嫂嫂与大哥一面之缘,谈不上深情厚谊,留到如今,也不过是因嫂嫂侠义心肠。如今卫韫已安稳出狱,嫂嫂也放下心来,算起来,再无留下来的理由,因此嫂嫂走,对嫂嫂是件好事。”

卫韫不再说话,他红着眼眶,弓着背,双手抓着衣衫,身子微微颤抖。头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面容,让楚瑜看不清他的神色。

楚瑜撑着下巴,淡道:“但是?”

卫韫说着,声音渐小,外面打起了雷,楚瑜看着车帘忽起忽落,听着外面的雷声,直到许久没听到卫韫的声音,她才慢慢转过头去,有些疑惑看向他。

“于感情来说,我希望嫂嫂留下。”

“嗯。”提及长兄,卫韫下意识抓住了衣衫,似乎很是痛苦,艰难道:“我大哥他……是丹凤眼,只是眼睛比我要圆一点,看上去就会温和很多。见过他的人,没有不喜欢他的……”

他看着楚瑜,似乎是思索了很久,神情真挚:“我希望嫂嫂能留在卫家。”

楚瑜瞧着卫韫的眼睛,弯着眉眼:“我记得他似乎也是丹凤眼?”

“理由?”

楚瑜被卫韫一喊,收回了心神,笑起来道:“我今日才发现,你同你哥哥是有那么几分相似的,尤其是这眼睛。”

卫韫没说话,他不擅长说谎,然而这真实的言语,他又无法说出口。

想到这个木讷青年,楚瑜心里有了那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惋惜,她目光有些恍惚,卫韫见她直直看着他,疑惑道:“嫂嫂?”

他害怕没有楚瑜的卫家。

对卫珺不是没有过期盼,甚至于她曾经以为卫珺不会死,这一辈子,这个青年会是他伴随一生的人。

如果楚瑜不在,如果这个满门嚎哭时唯一能保持微笑的姑娘不在,想想那样的场景,他就觉得害怕。

他看着她和家人的时候,有种对外界没有的温和,那温和让楚瑜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是看到去时的卫珺落在了这人身上。

没有楚瑜的路不是走不下去,只是会觉得太过黑暗艰辛。

就这么不到半月时间,少年似乎飞速成长起来,他比离开华京时长高了许多,眉目也展开了许多,尤其是那眼中神色,再没了当时那份少年人独有的孩子气,仿佛是一夜之间长大,变得从容沉稳起来。

而且,若是从一开始就不知道有人陪伴的滋味,或许还能麻木着前行。可如今知道了,再回到该有的位置,就变得格外残忍。

说着,她将目光落在卫韫身上。

可他不敢去诉说这样的依赖,这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缠着大人要糖吃的稚儿,让他觉得格外狼狈不堪。

楚瑜舒了口气:“我也算对得起你哥哥了。”

卫韫沉默不言,楚瑜也没有逼他。她看着少年紧张的神色,好久后,轻笑出声。

楚瑜喝了姜汤,头上敷着冰帕,摆了摆手:“你在牢里,我是你长辈,没有就这样看着的道理。如今你回来了……”

“阿韫,你还是个孩子。”

卫韫轻笑,眼里带了些疼惜:“这些日子,嫂嫂劳累了。”

她瞧着他,神色温柔,卫韫有些茫然抬头,看见楚瑜温和的目光。

“嫂嫂瘦了。”

“偶尔的软弱,并没有什么。我会留在卫家,陪你重建镇国侯府。我不知道我能留到什么时候,也许有一天我会找到我新的生命意义,又或者会遇到一个喜欢的人,可是在此之前,我都会陪着你,等到你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