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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渔村,寒意似乎是从水花儿里头渗出来的。浮浪一阵又一阵地冲刷海岸,涨一回,退一回,周遭就要冷个三分。刘府尹一夜没睡,搓着手,吩咐人把三公子的马车备好,亲自往里头铺了毛毡子,搁了暖炉,看秋阳已在云端露了头,才命人去唤程昶起身。

程昶眼下已反应过来刘府尹为何急赶着要送他回京了。立冬将至,太皇太后的寿辰就在立冬之后,他若能赶得及回京为他这位太皇祖母祝寿,也算刘府尹办了桩得脸的差事。

从渔村回京,少说也有大半个月路程,刘府尹虽急着启行,但路上也不敢催着走快了。三公子是刚被找着,身子虽无恙,到底历了一场生死大难,何况天一日冷似一日,半道上就入了冬,这样的气候,是万不能再辛苦了他,偶尔入暮时分多赶小半个时辰的路,刘府尹都要忐忑不安地去看三公子的脸色。

所幸这位亲王府的菩萨爷一直没为难他,除了有些少言寡语,说走就走,让停就停,十分随和,倒是与传闻中那个无事生非的小王爷不大像。

一路既有殿前司的人跟随,贴身保护程昶之责就落到了禁军身上,云浠骑着马,带着柯勇与田泗缀在官兵后头,她来的时候心急如焚,而今终于寻到了程昶,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定了,回程的路上,心境也就舒缓下来。

只是,云浠望着前方不远处,辘辘而行的马车,三公子近日不知怎么了,一直不怎么与她说话。她知道他是被“贵人”害的,原还想问问他究竟是遇着什么事,是怎么失踪的,她还想着回京以后,趁朝廷的差事没派下来,要帮他去追查“贵人”的下落的,可如今他只字不与她提,她便也不好多问。

云浠记得程昶失踪前,她与他最后一次在文殊菩萨庙相见,当时他就和她说,日后她不必再费心查他的案子了。

他还说,这案子与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如今她被封了校尉,不在京兆府供职了,查案不是本分,不必这么拼命。

一想到这里,云浠就有些颓唐。

她与三公子原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因为这桩案子才走得近了些,而今他轻描淡写一句话把她推开十万八千里,摇身一变,又成了那个云端上的人,身遭笼着云和雾,拂袖之间是月与星,可望而不可及。

他们这一行人马加上官差与禁军一共百来号人,走的是官道,每日在沿途驿站歇一回,用过午膳,下午加快脚程,赶到下一个驿站落宿。

这日晌午,云浠简单吃了干粮,正牵了马去山道边的小溪饮水,忽听身后有人唤了句:“云校尉。”

云浠一看,是常跟在瑜姐儿身边的丫鬟。

“云校尉,我家姑娘身子有些不适,您能跟奴婢去瞧一眼吗?”

他们这一行人,除了瑜姐儿与两个丫鬟,只有云浠是女子。云浠看丫鬟一脸忧色,在溪边舀了水来净了净手,一点头说:“走吧。”

瑜姐儿正歇着驿站的一间小偏屋里,她脸色煞白,双手捂着小腹蜷在一张小竹榻上,浑身上下像是一点气力也无,一看云浠来了,吃力地喊了声:“云校尉。”略缓了缓,又添补了句,“云校尉,我月信到了,疼得厉害……”

云浠一愣,顷刻明白了怎么回事。

她自小习武,身康体健,月信从来没疼过,却也听说过有的女子体虚,每逢葵水来时,常伴有腹痛难忍之状。

云浠不懂医理,不清楚月信时的腹痛之症该如何医治,她先上前看了看,见瑜姐儿的裙袄上没沾上脏污,略松了一口气,然后斟了盏热水给她,问:“你怎么样?还能赶路吗?”

瑜姐儿咬着唇,艰难地摇了摇头。一旁的丫鬟说:“云校尉,您有所不知,我家姑娘自来了葵水,每逢月信必是要犯腹痛之症的,且每回少说也要疼上个三两日,疼得久了,五日也是有的,眼下姑娘她正疼得厉害,莫要说是赶路了,能不能坐起身都难说。”

云浠眉头微蹙,走到窗前朝外看,官差们已开始列队待发了,程昶用完午膳,正由刘府尹引着往马车那里走。

云浠又问:“府尹大人身边不是带着名大夫吗?你可请他看过了?”

瑜姐儿仍是疼着没开腔,丫鬟代答道:“云校尉怕是没在月信里疼过,这样的腹痛之症不能算是病,熬过就好,是以用药也只能缓解一二分,且那药方子奴婢是能背的,姑娘适才已打发奴婢去问过余大夫了,余大夫身上没带足够的药材。”

瑜姐儿望向云浠,吃力地道:“我早上隐约觉得不好,就与阿爹提过,可爹爹说三公子赶着回京给太皇太后祝寿,等闲是不能耽搁的。且阿爹他终归是男子,不太明白姑娘家这些事,凭我怎么说,他也只叫我忍忍,还说三公子是殿下,不该他来迁就咱们。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头急,这回月信一到,竟比以往还要更疼些……”

说着,她凄楚地看着云浠:“云校尉,怎么办,我若跟不上三公子的车马,是不是要独一人留在这半道上了?”

这里虽是官道旁的驿站,但入冬时节,天寒地冻,路上几无人烟,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娇贵姑娘,难得出一趟远门,而今要被遗落在这山间道边,难免会仓惶无措。

云浠解释道:“太皇太后的寿辰就在冬至节后,这一路天寒,夜里又不好多赶路,日子已是很紧了,三公子确实没法耽搁。”

她又想了想,说,“这样吧,我陪你留在驿站,等你这两日疼过了,我再带你打马赶上。”

瑜姐儿听了这话,眸色略微一亮,感念道:“如此自然最好,当真是多谢云校尉了。”

云浠点了点头,正欲出屋去通禀一声,不期然间,瑜姐儿又唤了句:“云校尉。”

她有些踌躇,片刻才道:“云校尉,您待会儿去禀报时,能否不与三公子说是我病了,您才留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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