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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昶淡淡道:“你去重华宫找陛下,就说田望安受过刑后,起了高热,让他去太医院看看。”

刘常听了这话,不由一头雾水,正待问问三公子意欲为何,不料竟被大理寺丞打断。

“殿下不可,若这就让陛下与五殿下相认,恐怕于大局不利。”大理寺丞参破程昶的目的,心下大震,一时间顾不上刘常在场,苦声劝道。

程昶听了这话,神情纹丝不动,半晌,吐出两个字:“大局?”

什么是大局?

那个至高无上的皇位吗?

程昶站起身,步去窗边,看着远处重重宫楼。

谁说他想要大局?

程昶悠悠问:“宫中若有皇子认祖归宗,是不是要行祭天礼?”

不等人答,他又说:“是个好时机。”

这话乍一听上去莫名,可听明白的人心中俱是一寒,不待片刻,竟已全部跪下身去。

值房里只点着寥落一盏灯,恰好将程昶阻绝在一片深影里。

他独立在窗前,对月而站,可月色仿佛也是排斥他的,停在他面前一寸,再不肯施舍他分毫。

于是那片暗影趁着这个时机,慢慢覆上他的衣袂,在他身上晕开一团又一团深重的纹,乍眼看上去,就像柴屏死的那日,溅在他锦衣上的血渍。

一直潜藏在他眉宇间的戾气刹那毕现,在他眸中弥散开,净如清溪的眼底忽添一点猩红,妖冶得让人心惊。

他答应过云浠他会好起来的,他挣扎过,克制过,努力过,可是,太难了啊。

他尝过复仇的滋味。

美好得刻骨铭心。

柴屏死了算什么,陵王还好好活着呢。

他数度生死的绝望与疼痛深入骨髓,怎么能不请真凶品尝一二呢?

程昶猜得到陵王近日频频召见裴铭罗复尤一行人是为什么,除了为自己筹谋大业,恐怕还铺了一条后路吧。

而五皇子程旭一旦回宫,陵王唯一的后路就是——逼宫。

程昶淡淡唤了声:“刘常。”

“在、在。”刘常一颤。

“还不去重华宫?”

“回世子殿下,田望安不过区区一名从六品推官,就是发了热,陛下他……未必肯屈尊来太医院探望啊。”刘常胆颤心惊地看了程昶一眼,说道。

程昶知道他在装聋子,田泽就是程旭这事,他方才分明听到了。

但程昶懒得与他计较,只说:“无妨,我桌上有一幅画,是田望安追查布防图失窃案时,所作护卫秦久的画像,你拿着这幅画给陛下看,然后再提田望安高热的事,陛下自会跟你去太医院探望他。”

让人打田泽板子,让人给他下引发高热的药,没什么旁的原因,寻个由头,当着昭元帝的面揭田泽后背的衣裳罢了。

左右他们一家都不是好东西。

陵王如此,昭元帝更是如此。

数度对他下杀手的虽然是陵王,昭元帝何尝不是包庇纵容?

何况他这回回来,那个利用他,算计他,把他变作一枚制衡陵王的棋子的,不是这位九五之尊又是谁?

一路铺排,设局,先示弱,再捧杀,最后放权,让一个王世子掌权到非反必诛的地步,何尝不是把他逼上绝路?

倘若陵王是真凶,方家是帮凶,那么昭元帝,就是真正的罪魁。

明明是他们父子之间的恩怨,却要把他搅进来,凭什么?

他一个人生生死死这么多回,凭什么?

他不甘心,他们把他逼至绝境,那就谁都别想好过。

“刘常。”程昶冷冷又唤一声。

“在、在。”

程昶一笑:“你不是墙头草吗?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要跟中书那边知会一声?”

他语气凛然,刘常听得浑身一凝。

“回殿下,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再说……再说下官漏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消息,倘事关天下社稷,下官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啊。”

“没什么,”程昶道,“等陛下到太医院来探望田望安了,你顺道也派人去中书那边传个信,把陵王引过来。”

“本王要让这位堂兄亲眼看着他的父亲是怎么和他的五弟相认的。”

只有这样,昭元帝与陵王才同时没有反应与筹谋的时间,这样,谁也不会压谁一头。

他就是要逼反陵王。

就是要逼他弑帝。

就是要让他们父子二人兵戎相见,自相残杀。

他们把他逼得末路穷途,那他们便一齐下来,在这深渊里陪他好了。

“殿、殿下三思啊。”刘常道,终于说了句实话,“倘若……倘若陛下这么仓促地认下五殿下,这宫中,恐怕将出大乱子。”

夜很静,月色似乎害怕眼前人,又往后退了一寸,屋中更暗了。

程昶一动不动地立在深影里,声音清幽:“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