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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昶抬目望去,这才发现原来先前的雷鸣与风啸不是幻觉,天际云团深积,一颗星也没有,早已是大雨将倾之势。

只是他置身烈火,陷于生死边缘,眼中只有她,其余所有事,都成了其他事。

雨水浇熄身上的火,浇褪残阁上的火势,前方战事已有缓和,但程昶依然没有驻足,仍是朝沙场走去。

宿台与罗伏见状,一人带兵留下保护程昶,一人加入战局,想自兵乱中护住云浠。

山端的弓箭手收了箭,摘下长矛,如潮水般自山上涌下,与云浠的兵马一起杀向怀集的大军。

云浠眼下已反应过来了,这些身着银甲的将士是裴阑的兵。

他竟没有去垂恩宫,而是带着人回来帮她了。

裴阑手上还有两万忠勇部的士兵,合上他自己的兵马,一共五万,虽然怀集与宣武麾下也有五万将士,但因方才中了裴阑的惑敌之计,加之天象变幻,军心溃散不已,很快便被击退。

战局扭转,云浠得了喘息,第一时间往回看。

她本想看看程昶走远了没有,没想到这一回头,他竟就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

他的脖间手背有烧灼的痕迹,右边袖口已成焦黑之状,手臂不知哪里有伤口,顺着他的指尖一滴一滴地往下淌血。

他的脸色是苍白的,颊边有一道蜿蜒的,尚未被雨水冲刷干净的,带着点灰青色的血痕,犹如烈火淬成的诡异斑纹,映着他清润的眸,竟格外摄人。

云浠怔道:“三公子……”

程昶没有回答。

他大步走上前来,伸手自她手腕一拽,把她拥入怀中。

他闭上眼,埋首在她的发间,双臂箍住她,力道愈收愈紧,仿佛这一辈子再也不愿放开了一般。

雨势缓和了些,雨水自夜幕里降下,温柔地倾洒在他们周身,他什么都没说,但她什么都明白。

怀集与宣武被这变动惊得无以复加,心知此刻已不是对敌的最好时机,当下传令撤兵。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程昶放开云浠,见是裴阑过来了,认真地与他道了声谢。

裴阑道:“殿下不必谢我。”

他解释道,“我在去垂恩宫的路上遇上了宣稚的人马,他们与张岳的大军对上,厮杀起来。张岳手上两万兵马之众,却丝毫不是殿前司的对手。”

裴阑原想直接带兵去垂恩宫勤王保命的,可是见宣稚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才知昭元帝或许根本不需要他来勤这个王。

他不知道宣稚埋伏了多少人在平南山,但殿前司可领兵马三十万之众,只取半数,也在陵王大军之上了。

裴阑本就是为陵王召集而来的,打的是临阵叛将的主意,可是,宣稚把他要灭杀的敌兵都提前杀了,他该上哪儿效忠陛下去?到时候老皇帝秋后算账,他难道单凭一张嘴说自己没有帮着陵王造反吗?

思来想去,他才想着是不是该半路折回来,救云浠于水火,顺便与怀集宣武的人马决一死战的。

其实即使有了回来的念头,裴阑也没有立刻做出决定。

一来,他不知道云浠这边的战况如何,她是不是已经死了;更重要的是,怀集与宣武除了五万兵马,还有援军,反观自己,手上的兵马除了两万是自己的,另两万是云浠麾下忠勇部的,这些忠勇部的人本来就厌恶他,到时候打起来,听不听他号令还另说呢。

回去救云浠也许会赔了性命,若什么都不做,就这么去垂恩宫,即便会遭昭元帝重罚,指不定能活着呢?

裴阑原是犹豫不决,可关键之时,他又想起今日临行前,老太君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既为生死同盟,必当交付性命”,当下心一横,带兵折返回来。

裴阑这个人虽不怎么样,但行军打仗还是有真本事的。

他运气很好,在带兵回来的路上,遇上了赶来与怀集大军汇合的昭武校尉五千人,他看着自己士卒与敌方士卒身上一样的银甲,忽然心生一计,当下以迅雷之势斩了对面四千余人,留下百余活口,押着他们到了山端,命他们鸣角与怀集传信。

怀集与宣武等人虽早接到裴阑或许叛变的消息,但因一直没与裴阑遇上,又担心这是翊卫司那边传来扰乱军心的假讯,所以并不很确定,加之前方的逻卒说前来集结的兵马是昭武校尉麾下的,因此卸了防备,误中裴阑的惑敌之计,一时间被杀得溃不成军。

裴阑见怀集与宣武撤兵,并没有派人乘胜追击,他与程昶解释道:“此前陵王接到张岳被殿前司击溃的消息,已带着兵马往垂恩宫方向去了,眼下怀集与宣武大概是另择路去与陵王汇合,探不清对方虚实,我们最好不要贸然追,陵王万事留有后手,此前平南山西南的火|药已经炸了一枚,不知哪里还埋着更多火|药。殿下还是尽快与末将和明威将军赶去垂恩宫吧。”

罗伏问:“陵王既然在山中埋了火|药,那我们去垂恩宫的这一路上会不会遇上火|药机关。”

“这个不会。”云浠道,“陛下既先一步算到陵王会起兵,早已派兵驻守明隐寺与垂恩宫,只要我们不绕行,寺中山道,路上便是无碍的。”

寺中火势已被大雨浇得倾颓不堪,他们一行人刚自鬼门关的火海里脱身,此刻行在雨中,只觉这雨是恩泽,谁也没有抬手去遮。

程昶牵着云浠的手,走到半途,忽然顿住步子,朝夜雨如烟的山间看了一眼。

云浠问:“三公子,你在看什么?”

程昶与她笑了笑:“没什么。”

那是垂恩宫后的一处陡崖,他在来明隐寺之前,仔细看过平南山的地图,这里的地势他都牢记于心。

裴阑之军叛变,宣武张岳败退,宣稚率军二十万,看来陵王今日,败局已定了。

可是,既然这样,他又带兵去垂恩宫干什么呢?

他的脾气,应该是宁死也不服输的吧。

裴阑说陵王万事留有后手。

也许,垂恩宫后的那片陡崖才是他真正的后手吧。

这样也好,世间因果有报,当初白云寺清风院,他逼他跌落万丈深渊,而今异地处之,竟该换他来尝这滋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