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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会怎样呢?

报官?伸冤?还是令武林世家高高在上的少庄主、老夫人,为他们用钱买回来的粗使丫头赔命?

——纵然能赔,那以百两纹银卖了亲生女儿的父母呢,又该怎样处置,又能怎样处置?

江湖风雨,世事飘摇。多少不公平不合理又偏偏无时不刻发生着的事,多少白布遮盖不住黄土掩埋不了,却又理所当然众所周知存在着的冤魂。

——这就是世道。

每个人都生活着的,扪隙发罅、奔走钻营,从中努力汲取一点微不足道的快乐和满足,又习以为常吞下更多苦闷与块垒的,世道。

单超长长地、彻底地出了口气,然而某种郁结的硬块却堵在喉咙口,吞又吞不下去,吐也吐不出来。

半晌他才在青城弟子殷切的目光中笑了一下——至少那短暂的笑容是安定、沉静和坦荡的。

“在下定会尽力而为,”他这样道。

去内室请小姐出来的丫鬟走了许久,前厅中人人都等得有些焦躁。景灵尤其不耐烦,用指关节一下下扣着桌面,咚一声把茶盅掼了下去:“——怎么去了那么久,别又是玩什么花样吧?”

这下可把厅中所有人的心声问出来了。傅文杰只得忍耐道:“景公子请稍等片刻,许是舍妹需要点时间收拾停当,我再遣人去催一催……”

景灵冷冷道:“你们锻剑庄再敢玩任何手段,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傅文杰忍气吞声连道不敢,又命人去催傅想容出来。谁料下人刚应声要去,突然内室传来惊恐的尖叫,紧接着乒乒乓乓,脚步声踉跄奔来,丫鬟尖叫:“来人啊!有、有鬼!”

“小姐,快来救小姐——!”

前厅人人愕然,老夫人霍然起身:“怎么了?”

几个丫鬟冲进门,瞬间踉跄摔倒一地,连滚带爬呼喊:“不、不好了,快快快去救小姐!”

“小、小姐自缢了——!”

老夫人双眼一插,当头摔倒,然而这时已经没人顾得上了。傅文杰失声吼道:“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话音未落,陈海平、景灵、单超等人已经闪电般冲出厅门,向后院疾速掠去!

咣当一声重响,内室门被硬生生撞开,所有人在触及屋内景象的同时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只见房梁上三尺白绫,傅想容悬于其上,果然已经实实在在的没了生气。

而可怖的不止是这个,而是傅想容脚下的地面上,赫然有一具沾满了泥土,但依稀仍可辨认出原本是素白色的小襁褓——

那襁褓里,竟是一具小小的,早已腐烂殆尽了的婴尸!

陈海平退后一步,结结巴巴道:“不、不可能,这是,这是——”

单超骤然明白了什么,厉声问:“是你表兄一年前难产而亡的孩子,对吗?”

陈海平整个人剧烈发抖,半晌才哆嗦着点了点头,说:“是……是!”

·

一大一小两具尸体蒙着白布,摆放在前厅地上。

老夫人醒来后大哭大骂了一阵,又精疲力竭昏过去了,已被丫鬟们扶到后屋休息。剩下所有人围坐在前厅,周围一片死寂,空气中仿佛流动着某种沉重、粘稠而冰凉的液体,从每个人的毛孔间颤栗爬过。

不知过了多久,才响起谢云轻淡的声音,却是吩咐侍女:“天晚了,去把灯点上。”

四角灯火陆续燃起,这才仿佛打破了某种静默的魔咒,众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这、这孩子在拙荆难产时夭折,收敛后和他母亲葬在一起,如何会出现在这里?”傅文杰声音嘶哑颤抖,似乎至今仍然非常不可接受:“这怎么可能,难道真是孩子冤魂不息,显灵报复,所以……”

一股凉气登时从所有人心底升起,却只见谢云一手支颊倚在案边,微笑道:“夭折的孩子报复姑姑,恕在下孤陋寡闻,还是第一次听说。”

景灵冷冷回答:“可能姑姑只是第一个呢,锻剑庄里一个接着一个,保不准最后谁也别想逃掉……”

“是吗?”谢云漫不经心道,“若锻剑庄真的鸡犬不留,那最有可能得益的是神鬼门,说不得最终就只能怀疑景公子你了哦。”

谢云在众人面前的时候一向躲在单超身后,存在感非常淡薄,这还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言辞就如此锋利,当即让所有人都非常意外。

景灵也愣了下,随即哼笑起来:“本大爷要下杀手,还用得着这种装神弄鬼的假把式?”

“那当然,神鬼门之名就取自‘装神弄鬼’一说,你不知道么?”

这话一出,很多人都同时捏了把冷汗——这姑娘怎就如此胆大?凭景灵这样冷酷桀骜的个性,必定不能放过这个势单力薄的弱女子!

谁知景灵只悠悠看了谢云一眼,语气里半点发怒的意思都没有:“是吗?那要是神鬼门果真获益最大的话,看在‘龙姑娘’你如此美貌诱人的份上,在下定分你一半以作聘礼,不用谢了。”

众人勃然色变,单超终于抬手按剑喝道:“住口!”

景灵目光从单超手中包裹着层层布条的剑柄上瞥过,略微眯了眯眼睛,转过头去什么都不说了。

灯火劈啪作响,阴影晃动着投在两具白布蒙盖的尸体上,恍惚间尸体似乎还在微微起伏一般。

傅文杰颓然坐在他妹妹身边,喘息了半晌,突然下定决心般抬头道:“祖坟就在后山不远处,我想要去看看……”

“不可!”离他近的几个青城弟子当时出声反对,周誉怒道:“少庄主!天色已快黑了,你又行动不便,如何能去坟地?!”

“但我唯一的孩子陈尸在此,总要知道他是……是怎么来的!若有人在傅家祖坟捣鬼的话……”

景灵凉凉道:“怎么来的?自己爬过来的也说不定。”

这次是不少人同时转向景灵怒目而视,胆小的当即就哆嗦成一团,连声音都发不出来,胆大的发着抖怒斥:“别说了!”“子、子不语乱力怪神之事!”“快不要再提!”

“我们谁也不能走,”单超蓦然开口道,声音沉沉地压住了所有人。

“在下一贯不信鬼神,尤其不信鬼神杀人。若傅小姐真是自缢的话还好说,但婴儿总不会是她自己跑去坟墓里挖出来抱回来的。若是其中有人捣鬼,甚至是有人下了毒手的话,真凶现在一定还离我们不远。”

他说:“现在我们应该待在一起,切忌分散开来,给任何人造成可趁之机。”

众人面面相觑,大部分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也有少部分人胆怯地看看那小小婴尸,什么都不敢说。

傅文杰却用力摇头,突然嘶哑着嗓子厉声道:“不,什么都别说了,我必须要去!”

周誉不赞成道:“少庄主!”

“留在这里就没有危险了吗?若真是冤魂索命,冤魂现就在你们眼前,你们难道要留他在这里过夜?!”

众人同时一哽,只听景灵适时地插了句:

“那是。祖坟那边还有个妈吧,人家孩子在这里,指及不定夜里当妈的也得找过来,到那时候……”

他在摇晃的烛光下露出一个笑容,眸光森寒刺骨,雪白利齿隐约可见,所见者都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内心纷纷开始松动。

“现在还不算很晚,我们将孩子送回祖坟,快去快回,半个时辰都不用,刚才说话的这会功夫就已经回来了!”傅文杰坚持道:“就算真有凶手作祟,我们这么多人,一路都紧挨在一起还怕什么?我竟不知各位武林同道,都成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胆小鬼!”

傅文杰真是被刺激得疯了,这话最后已经有点发狂之态。他周围一圈人都不约而同向后挪了挪,为难地互相对视着。

“这……孩子放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一个崆峒派弟子迟疑道。

“万一真有冤魂作祟……”

“锻剑庄祖坟离这里真不远吗?”周誉忍不住招手叫过一个大丫鬟问。

大丫鬟也被吓狠了,哆哆嗦嗦挤在这前厅里,说话都带着哭腔:“不、不远,确是半个时辰路程以内就能到,孩、孩子能送回去吗?”

傅文杰砰砰砰用力拍桌案,吼道:“来人,上轿舆!现在就出发!”

单超终于也无可奈何了,看了眼外面的天色,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暮色四合后的苍穹略有些阴沉,风中带着细微的水汽,似乎要下雨了。

所幸傅文杰所言不虚,祖坟离这里的确不远——后山别庄原本就是为了方便锻剑庄祭祖时供人小住的。只是山路算不上平坦,个别处还有些崎岖,陡坡下全是茂密的树丛和灌木,据说更深处是锻剑庄早年废弃的冶炼场。

十数个青城、崆峒和华山的弟子,加上傅家、神鬼门、陈海平、单超谢云等近二十个人,沿着山路经过祠堂,终于在天色真正黑下来之前抵达了坟地。傅文杰也是硬气,不要任何人替他,自己亲手拿布裹了那具婴尸抱在怀里,被人抬到墓地前,当即泪水就下来了。

“我的儿啊……”

只见那两个墓坑连在一起,一大一小,只有一座刻着锻剑庄傅文杰之妻的墓碑,显见是难产夭折的婴儿随葬了母亲。本地原来没有这个风俗,难产夭折都是母子放在同一棺木里的,不知傅文杰当初是什么想法,才将妻子和孩子分开来埋葬。

兴许是他潜意识里,也有这不祥之子害了自己的妻子,才令她难产而亡的想法吧。

婴儿的小小棺木已兀自从土里冒了出来,棺盖上赫然有个洞,恰好能容婴儿爬过。众人拿灯笼一照,登时只觉寒意从心头激灵灵直升起来,不知是谁没忍住低声说了句:“妈呀,真是自己爬出来的……”

周誉好歹是青城大弟子,年纪稍长一些,还勉强撑得住:“别乱说!”

只有单超上前一步,低头望着那小小的棺材,仔细盯着裂口边缘,眉心微微皱起了起来。

正当这时他眼前一亮,偏头只见谢云宽衣广袖,站在身侧,提着一盏灯笼为他照明。

在这阴沉黑暗的天空下,诡谲冷清的坟地里,只有谢云的身影笼罩在橙黄色温暖的光晕中,温润眼底如同明珠辉映,向他微微浮起一丝笑意。

单超心中怦然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