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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昱深帝位渐稳,柳朝明是文臣,哪怕手握摄政大权,他也没有资格号令只该听命皇帝一人的亲军卫。

这是极重的罪名。

苏晋忍不住再道:“大人动用锦衣卫,可曾请示过陛下?”

谁知柳朝明听了这话,又一阵沉默,半晌,他淡淡道:“没有。”

可不等苏晋开口,他又道:“此间种种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你不必问。”

短短一句,将话头堵死。

苏晋便再无可问。

她与柳朝明隔案而坐,等他给翠微镇桑田案的答复,等着等着有些焦急,却不敢催促,渐渐平静下来,心思飘飞到天外,想到三年前的事,五年前的事,七八年前的事,十多年前,刚入仕时,踌躇满志又满心迷茫的事。

想得满心满眼要溢出来,尔后渐渐有点明白,为官十载,最好莫过于当御史的两年。

御史之前太迷惘,御史之后,虽升了侍郎,做了尚书,及至一人之下百官之首,到底陷在了权争之中,没那么单纯。

心思到了这里,便有点想开口,问问柳昀如今的都察院怎么样了。

可话至嘴边,又觉得她与他各经一场天翻地覆的浩劫,恩与怨减去大半,心中还道是故人,面上却连故人都算不上,更不该提故人事。

柳朝明似乎终于考虑妥当,将状书收好,说道:“翠微镇的事我已知道,会令翟迪寻你细查,你……住哪里?”

“留杨街云来客栈。”苏晋道。

她本想说启光今夜大概已找到云来客栈了,可柳昀耳清目明,未必不知道。

他对启光的行踪只字不提,她何必提?

“但我这两日便会离开,”苏晋又道,“我毕竟已不是朝中人,看翠微镇的镇民可怜,想在走前帮一帮他们,不至于连生计都无以为继,因此今夜才来接待寺。”

柳朝明只应一个字:“好。”意示已经知道。

案上的烛盏烧久了,一星灯火如豆。

苏晋想着此间事了,站起身,是要离开的意思,柳朝明也随她站起,先一步至书房门前,为她开了门。

相识这么多年,同路过,争执过,分道扬镳过,水火不容你死我活过,却难得一回这么客气。

跟隔了重山远水似的。

外间还在落雨,比方才更密,隔屋的李茕听到开门声,也步出屋来。

他为苏晋与覃照林各备了伞,从旁引着,要将他们送出接待寺。

哪知三人连庭院都未走出,便见前方韦姜匆匆行来,手里握着一封密函,见得苏晋,说了句:“苏大人请等。”三步并作两步行至柳朝明跟前,将密函呈上。

柳朝明拆开密函一看,从来无波无澜的眸里一团暗色忽然沉到了底。

他抬起眼,隔着茫茫夜雨,朝苏晋看来。

……

更早一些时候,风刚起,雨还未落。

苏晋刚离开云来客栈不久,朱南羡等大夫为梳香看完诊,得知她无大碍,嘱了句好生歇息,自带了云熙回房。

他是打算等此间事了就带苏晋云熙离开蜀中的,去哪儿还未定,终归要看时局,若不能南行,就往北走,亦或东渡远洋。

正与云熙说这事,屋外忽地有人叩门。

江辞站在门口,低声唤了句:“师父。”

瞥眼望见云熙,更是犹豫,半晌才问:“阿香姨好些了么?”

他这两日一改往日胡天胡地的作风,变得闷声不吭,但十一岁的孩童,想什么都写在脸上。

朱南羡看他一眼,将屋门敞开:“进来。”

得入房内,江辞并不坐,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成拳,忽然躬身而下:“师父,云熙,我、我替阿爹与阿姐,还有我自己,跟你们赔个不是。”

他似乎羞愧难当,不敢抬头来看他们,只咬着唇道:“前日撺掇云熙上翠微山,今早劳烦师父与苏公子去救阿爹,还有今晚芹儿害阿香姨受伤,这些我都记着,日后——都由我江辞来还。”

朱南羡失笑:“你又不欠我的,少惹点祸已很好,谈什么还不还的?”

“谁说我不欠?”江辞执意道,“江家欠师父的,就是我江辞欠师父的。”

他抬眸,飞快看朱南羡一眼,涨红脸道:“师父您教过我的,说大随武将,职责在守,在护,在战,在生,当心怀坦荡,一辈子不负人,也不负家,不负国。江家是有军籍的,我日后想要承军籍入伍,如果连欠师父的都还不上,那我江辞,就不配拥有这个军籍!”

朱南羡有些意外。

他自幼入军营,承几位大将军悉心教导,大随武将的誓言,曾自心里暗许多次,也不知是哪一回闲来无事说给江辞听,没成想他竟记得这般牢。

再仔细看他,小小一张脸上写满倔强,浓眉下的目光却清澈坚定。

朱南羡从未真正将江辞当作徒弟,听他称自己师父,只当是小孩子闹着玩,由了他去,谁知此时此刻,竟莫名觉出几分为人师的滋味。

他沉默一下,正欲开口,忽闻外头一阵喧闹,与此同时,客栈楼下也传来喝令之声:“缉拿要犯,所有人都到大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