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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人在风中,严格来说并未露出半点身形,只是因为先前不得不反击那形似蜈蚣的凶兽,所以实际已露了些许痕迹。

出来之后,她依旧在疾驰之中,却并未急着瞬移离开,而是回头朝着殿中那雕像看去!

深黑色的雕像巨大,张舞的百足如刀戟一般排开,没有双目的头颅,抵着大殿高处阴影最深的部分。

来时,它看上去不过有些阴森诡异。

可此时此刻,竟有一道又一道拉成长线的金色符文浮现在其表面,不断流淌,犹如鼓动在体表的血脉,又仿佛一张捆缚的大网,一条条柔韧的绳索。

雕像本身没有动静。

但见愁在望着它的时候,竟然觉得它好似在痛苦地挣扎,愤怒地嘶吼,怨恨地咆哮!

白寅这时才从甬道中出来,虽也见着这雕像不对劲,但念及今夜险象环生,又有追兵在后,不敢有半分妄为之心。

当下,他既没有去追隐者剑王却,也不去寻那出刀的神秘隐匿者,出来后直接一个瞬移!

竟是也挑了一个方向,奔逃而走!

即便王却出手是相助,可他无法判断昆吾在左流这件事上的态度,也就不必去追;至于那出刀的神秘人,猜也知道只怕不是个心机简单之辈,包藏祸心的可能极大,更没必要停下来问问二人是否还能交个朋友。

所以,白寅脱身而走,极为洒脱,没有半点犹豫。

于是,原本第二个出来的见愁,成了此刻留在大殿上的最后一个人。

她知道自己不应该在此刻停留,但心底那种强烈的不安和预感,却催促着她,一遍一遍地观察着这雕像,要将每一个细节都记在脑海中。

直到那雕像背后的影壁上,再次荡漾起波纹,见愁才一个转身,隐匿于风中,果断地投向半空,正南方向!

营救左流之事,因今夜的突变暂时搁浅。

她须得回到客店,再回头理清楚今夜发生的一切,再寻解决之法。

*

这时候,残夜已近尽头。

澜河上的波涛依旧冰冷,携裹着涛声的江风穿过了乌鸦渡口泊着的每一艘船,拂过每一根没有挂帆的、空荡荡的桅杆。

渡口上空百丈高的乌云中,正有一名英伟男修,身着华贵紫袍,腰系玉带,按着斜插腰间的一口宝剑,悄无声息地朝着夜航船的方向靠近。

不是旁人,正是昔年与剑皇曲正风并称“东西一剑”的西一剑——

紫衣剑侯,薛无救!

他如今修为虽不及曲正风,可也已经是入世期。即便只在初期,在明日星海也绝对够用。今夜兴起,便待来探探夜航船的虚实,也看看左流的情况。

毕竟,对夜航船的底牌,他还是很好奇的。

心里这样想着,薛无救双眸一眯,便准备停下来,在此处查看一下下方的情况。可还没等他将御空疾驰的身形停下,前方竟已有一股异常的妖风,朝着他席卷而来!

是风?

不!

不对!

这风里好像藏着人!

毕竟修为要高出一个大境界,元婴后期修为都毫无所觉的隐匿手段,到了他这里,即便不能清晰感知,却也有冥冥中的直觉!

来明日星海也有这许多年了,薛无救应对过种种的突发情况。

此时此刻,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便往腰间一拍,“啪”地一声后,宝剑应声而出,立时腾起一道飘摇的剑光,朝着风中掠去!

“宵小之辈,胆敢偷袭!”

偷袭?

隐匿在风中的,还能是谁?自是才从夜航船中疯狂逃窜而出的见愁了!

听见对方这一句话,她心底简直惊怒万分:惊的是这人修为之高,自己隐匿风中,不曾发现他,反倒被他发现;怒的是此人二话不说,竟直接拔剑动手!

见愁身后本就有追兵,只要被人拖延上一时半刻,如此近的距离,几乎立刻就会被夜航船那些人发现!

人,包括那脸上带疤的女修,她都不怕。

可万一是那大殿中的雕像蹦出来,那可就吃不了兜着走!

不管怎么说,此时的见愁耽搁不得。

速速逃命,才是要紧!

可这种时候,怎么偏偏让她撞见这么个人?!

电光石火间,完全注意不到对方的长相,只能看见这一道匹练似的冰冷剑光,硬生生将她藏身的风撕裂,朝着她脖颈递来!

这是一招夺命的招数啊!

一个不小心,等待她的就是身首异处!

刹那间的惊变,险些让见愁背后汗毛都跟着竖起来。

这短暂急促的攻击,甚至可以说是精准的偷袭,留给她的反应时间,竟比片刻前对峙那地牢中的凶戾存在时的更少!

仓促间,只来得及提刀一挡!

“当!”

携裹着剑气的剑刃重重的敲击在秋水似明亮的刀刃上,见愁手腕吃力,顺势化刚为柔地一扭,已提着割鹿刀旋转一圈,攀着对方剑刃朝对方横削而去!

与此同时,空着的左掌高高抬起,亦朝着对方拍去!

“铮!”

刀锋刮着剑刃削去的声音,犹如龙吟一般清澈,却偏偏激得薛无救心头大震。

好迅疾的反应!

好灵敏的手腕!

刀锋与刀劲齐齐上逼,竟迫得他不得不撤剑而回。若不撤剑,只怕他一剑还未削下对方的脑袋,他的手臂就要先落地了!

绝对是个曾在刀口上舔血,历经过生死关的家伙!

薛无救心中一下有了判断,一时竟起了战意,持剑的五指一捏,周身气势顿时节节攀升,便欲与这风中的神秘对手战上一场。

他大笑一声,颇带几分豪气地开口:“道友休走,且与某——”

话音未落,甚至连意图都未及表露!

那密布着乌云的夜空中,忽然就显现出了一只黑魆魆的三丈大手,犹如拍苍蝇一般,不由分说,便朝薛无救劈头盖脸地拍下!

一记番天印!

“轰!”

狂猛的灵力四散乱炸,即便是以薛无救这般的修为,也在猝不及防间被拍了个眼冒金星,晕头转向!

一时间,只听得耳旁风声呼啸。

待薛无救回过神来,眼前哪里还有那一道妖风,那一个藏身其中的神秘修士?!

有的,只是乌压压一片浮在半空中的夜航船追兵,还有那个抄着鸳鸯钺、凌立于他身前五丈处的死人脸……

夜航船三大祭酒之一,梁听雨。

近年来最得夜航船堂主器重的女修,近年来手段最狠辣的女修,也是近年来明日星海不少人都看好的女修。

“还当是哪个宵小之辈擅闯,搅得我夜航船天翻地覆呢。没想到,是薛剑侯大驾光临,真是有失远迎啊!”

左脸上长长的伤疤,让梁听雨看上去格外冷硬,唇角似勾非勾,则是无言的讥诮。

她的目光,落在半空中薛无救的身上;薛无救也将她话中那“薛剑侯”三个字听得很清楚。

只是,擅闯?

还搅得夜航船天翻地覆?

薛无救看了看看似在笑实则面色难看至极的梁听雨,又看了看围在自己身边如临大敌一般的众多夜航船修士,简直像是一言不合就要围上来打他!

这……

脑海中瞬时闪过的,是自己来时撞见的那一道妖风,还有藏身于妖风中的那个神秘修士。

“……”

真的是喉头老血一哽啊!

想明白前因后果的一瞬间,薛无救简直眼前一黑,双目飙泪,险些就从半空中一脚踩空栽倒下去!

你爷爷的!

刚才与那神秘修士的瞬间交手,已是出乎他意料,吃了个不大不小的暗亏。如今竟然还被几乎整个夜航船的修士围堵在渡口!

可是天地奇冤啊!

他今日确为左流的事情而来,却还根本没来得及踏进夜航船一步,更别说搞什么破坏了!

背锅了。

本侯这是给人背锅了啊。

薛无救嘴角抽搐,这时候特别想哭着问对面梁听雨一句:仙子,我说我是刚来的,你信不?

*

天无星月。

明日星海,永不见星海。

对见愁来说,这是一个惊险诡谲,又充满了疑惑与不安的夜晚。

在砸出一记突如其来的翻天印之后,她便迅速甩开了那个“狭路相逢”的紫衣男修,尔后在碎仙城绕了一段路,才回到了客店。

只是盘坐下来整理思考之时,那无尽的疑惑不仅没有得到解答,反而更深了一层。

夜探夜航船,一无所获也就罢了,还撞见了三个似乎与自己有相同目的的人:

第一个,是白袍四指修士,极有可能与昆吾或者王却本人有些渊源;

第二个,只怕便是王却了。见愁了解隐者剑意,虽其表现不大相同,但意境没错。比对一下其人修为与性情,还有逗留明日星海的原因,该是八i九不离十。

第三个,当然是那个紫衣男修,剑法绝对精妙,修为至少高出自己一个大境界,也就是至少入世!

左流啊左流。

这家伙的行情,简直好到令人发指!

见愁越想越觉得头疼,又忆及夜航船地牢中那奇诡异常且对自己杀机浓烈的存在,还有那耸立在大殿中的雕像,试图抽丝剥茧地分析一番。

可除了“傅朝生”三个字外,实在没有什么头绪。

事态之复杂,已经超出了她如今所能处理的范畴。

在思索一番之后,她还是发了一封雷信回崖山,这一回寄给掌门郑邀,尽述自己所知之事,希望至少能在白银楼悬价之前得到一些确切的消息或者帮助。

毕竟……

以如今夜航船地牢的情况来推测,劫人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那么她救左流的希望,便多半落在两日后白银楼的悬价上了。

“剩下的就是等回信,再探听探听最近的消息。”

望着窗外渐渐开始亮起来的天空,见愁想起了久久没有复信的扶道山人,难免觉得有些纳闷,但她这一位师尊修为不高本事却通天,该不会有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