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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仗剑江海,并肩山岳。

是莫逆的挚交,是能一坐三日饮酒论道的知己……

可横虚与他,到底是不同的。

他天赋不高,因此总要比旁人用功几分,亦习惯了去算天下人的心思,显得思虑周全,处事妥帖,彼时与他放旷不羁、随性而为的风格,是截然不同的两样。

原还是志同道合,后来竟然变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扶道竟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这一切最明显的改变,似乎便是在第一次阴阳界战之后,横虚坐上昆吾首座之位,在诸天大殿上见了崖山众修,淡淡地拒绝了他们要见申九寒的时候。

及至阴阳界战重启,他才不得不诸般谋划,使见愁奇袭昆吾后从弥天镜入极域,不与众人一道。而横虚在此期间,亦是真心要向极域复仇,恢复轮回,甚至八方城一役时,二人时隔数百年再次举剑并肩,默契依旧……

他本以为,横虚终究留了一分初心。

可在他魔怔似的反戈向傅朝生一击时,所有的错觉便都崩散一空。

如今站在这昆吾的诸天大殿前,分明周遭都是熟悉的人,可他放眼望去,竟觉陌生。

更觉横虚这一张扭曲的脸陌生。

他笑出来,浑浊的眼底已含满了泪,只闭上眼,怆然道:“扶道一生,从未害人……”

扶道一生,从未害人。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却在落地那一瞬间,如利剑,如洪钟一般,撞击在横虚的心底,让他面上所有的疯狂,都在这一刻冷却下去。

往昔的一切,悉数浮现。

横虚真人终是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初时只是低笑,继而大笑,到末了已是意态疯狂,可泪也从眼底滑落……

似狂,亦似悲!

谁也无法度测这一位往昔德高望重、受万人敬仰的大能,此刻是何等心绪。

后悔,抑或不悔?

所有人只能看见他仰天大笑的姿态,听见他那一声连着一声的笑声……

只是笑够了,便也似乎清醒了。

那疯狂之色从他面上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凡的镇定与从容,好似先前的一切质问与反问都不曾发生,他依旧是昆吾首座、正道的领袖。

横虚真人的目光,落在了谢不臣的身上。

他看了很久,很久……

谢不臣立在原处,既不上前一步,更不后退一步,自曲正风揭穿横虚真人收他为徒时的种种谋算后,他面上的表情便没有半分变化。

不悲不喜,无情无恼。

只这般由得旁人去猜测,却始终不泄露分毫的真实。

横虚真人望他,他亦平淡回望。

这一刻,实有汹涌的暗流,但也只有这对望的师徒二人知晓了……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彼将取吾而代之!

往日他不服。

到得今日田地,才算知道,所言非虚!

横虚真人想起那关键时刻护住了自己的九疑鼎,淡淡地笑了一声,目光掠过见愁,落回扶道山人身上,只道:“扶道,相交一场,今日这一切,便当是我横虚作茧自缚,负尽天下吧!一切罪孽皆是我一人作下,崖山之仇已算是报了;可当年唆使谢不臣杀妻证道,实乃我一人之私心,不该祸及昆吾,不该祸及我徒!彼时他不过一介凡人,又能知晓多少?但请你念在多年的交情份上,应我一事,今日血仇,昆吾可一笔勾销,绝不追究;我横虚亦当拔剑,谢罪天下!”

扶道山人睁眼看他,只觉他这人之将死的一刻,也显得面目可憎,虽有旧日交情在,可无论如何也无法应一声“何事”。

可横虚真人似乎半点不介意。

他只是重凝出那一柄几乎谕示了他一生命数的锈剑,平静道:“自今日起,但在此界,你徒见愁不得向谢不臣寻仇,更不得再伤我昆吾弟子,从此崖山昆吾,秋毫无犯!”

“荒谬!”

扶道山人虽是崖山执法长老,能决定崖山大半之事,也知今日这一场争端若真能既往不咎,至少可保得曲正风性命,可他何来的资格,替见愁应下横虚这无理之请?

一时便要冷笑。

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见愁清冷的声音,已出乎众人意料地,在这一刻突兀响起:“若我答应,真人当真肯践诺?”

“绝不改悔。”

横虚真人的眼底出现了一分笑意,回看向见愁。

见愁何等玲珑剔透的心思?

横虚真人之所谋所想,她真看了个清楚。

只是也根本不等旁人表达什么意见,她便已立在这诸天大殿之前,当着这天下在场修士之面——

并指向天,断然立誓!

“我,崖山门下,见愁,在此立誓!”

“自今日起,凡在此界,绝不向昆吾谢不臣寻仇,更不对昆吾弟子加之刀兵!”

“若违此誓,天地当诛!”

“轰隆!”

雷霆降落,在这极其接近苍穹的地方,赤金色的闪电划过,将见愁那挺拔决然的身影,深深刻入众人眼底,成了众人记忆里磨灭不去的画面……

也将她一双沉冷的眼眸,染成赤金!

誓言已成,见愁放下了手掌,也同时扣紧了手中长剑,肃然冷漠的面容上未见丝毫怜悯,只道一声:“请真人谢罪!”

“哈哈哈,好,好!”

不愧是崖山门下,不愧是在这短短不足百年的时间里成为十九洲至强的大能!

便是连横虚都没想到,她竟如此果决!

这般的冷酷,这般的狠辣,倒是令他刮目相看!

只是可惜了……

当初被他收座弟子的,是那智计犹胜于他的谢不臣,而不是眼前这拥有一颗赤子之心的女修!

只恨这一生,斗得过人,斗不过天!

横虚大笑。

只在这一时,立在这昆吾的最高处,向四周怅望一眼,似要将这昆吾的山山水水都深深刻进他永世的记忆中,再不遗忘。

而后陡然引剑!

“真人!”

“首座——”

“师尊!!!”

周遭惊呼声已撕心裂肺,但昆吾众人要拦也迟了。

暗红色的锈剑,自脖颈一抹而过,剑锋凝着剑气,穿破他道体,殷红的鲜血洒在那高高的台阶上!

片刻后意识崩碎,人也倒下。

锈剑“当”地一声落地,散成了一堆铁锈!

一代巨擘,引剑自戕,已是身死道消!

那血色浸了开去,染红了天边的云霞。

一如当年小会,他于此云淡风轻地挥袖,将剪烛派众人的鲜血一抛,成那天边的晚霞一抹,尽入昆吾跌宕画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