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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裴恕这番话,精准地切中了沈心的内心——

如果她对自己即将做出的决定足够坚定,又何须向外寻求支持她做出这个决定的力量?

她微微锁紧眉头,似乎在考量。

林蔻蔻打量了两眼,眼珠骨碌碌一转,忽然毫无预兆地鼓起掌来:“好,裴顾问说得实在太好了!”

沈心忽地一愣。

裴恕更是诧异万分,完全没明白她忽然发什么神经。

林蔻蔻却是自顾自道:“所以现在,正反双方的意见都摆在这里了。我们给沈总监讲了一个完整的故事,至于要怎么听,听到什么程度,我们当然无法干涉。但我们表达的核心是完全一样的,至于怎么做,就看你自己决定……”

沈心听着,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裴恕反应更快一些,眼皮都跳了一下,没忍住道:“我们?!”

谁跟你一口一个“我们”?

还表达的核心完全一样!

你是要劝她离婚,我要劝她不离婚,这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也能一样得起来吗!

林蔻蔻似乎不理解他的反应:“当然是我们。话都说完了,别演了。咱俩老对手搭档,果然是没有半点失手的时候。”

裴恕内心瞬间一万个问号。

然而林蔻蔻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了他就要抬起来的胳膊,顺便抢在他前面开口,飞快截断了他的话头:“我和裴顾问只是想用一种比较别致的、近似于辩论的形式,来帮助沈总监更全面地思考看待整个问题,希望你最终做出一个不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别致个鬼的形式!

她怎么还有这种指鹿为马、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操作?

裴恕忍无可忍:“林蔻蔻!”

林蔻蔻悠然自得,半点没有瞎掰之后的心虚,刚准备开口敷衍他两句。

但没想到旁边忽然响起软糯的一声:“妈妈,你们在吵架吗?”

是沈心的儿子,不知什么时候抱着他的玩具走过来了,眨巴着一双好奇的眼睛,倒是不怎么怕生的模样。

沈心一怔,先是看了林蔻蔻和裴恕一眼,然后才回头对小朋友一笑,竟道:“妈妈没有和人吵架哦,是他们两个在吵。”

林蔻蔻:“……”

裴恕:“……”

为什么被沈心这话一说,原本正常的事就变得奇怪起来?

小朋友不大理解地歪着脑袋看了看他们,但很快就想起了自己的事,上前抓住了沈心的手,道:“我刚刚拼完了积木,你快过来看看,我拼得怎么样!”

沈心只好先对林蔻蔻和裴恕说了声“道歉”,道:“我先过去看看。”

然后就被小朋友拉着往前走。

裴恕没说话。

林蔻蔻看着她的背影,却是忽然没忍住叫了她一声。

沈心停步,回头看她。

林蔻蔻道:“贸然结束,对孩子固然可能是一种伤害;但勉强维持,对大人来说也未必不是一种残忍。貌合神离的家庭带给人的影响,未必比支离破碎的好。人这一生即便有不后悔的时候,选了一条路,也总是会寄望另一条没走过的路上的风景。但不管你最终做出什么选择,我都会支持你。”

七年前,她对施定青说过这样的话。

七年后,她也这样对沈心说。

沈心闻言,垂眸静默了许久,末了慢慢地笑起来,只道:“谢谢。”

然后牵着小朋友的手走进游乐场。

林蔻蔻目送他们走远,然后才回头看向裴恕:“看不出来你也能说这么多话啊,说服人的本事不小嘛。”

裴恕冷冷看着她:“你知道我今天会来,你是故意的!”

林蔻蔻貌似惊讶地一扬眉:“呀,你竟然能看出来?我还以为我藏得很好呢。”

她藏什么了?

从头到尾,就差把“计谋”两个字明晃晃地刻在脸上!刚来的时候不知道也就罢了,要在听了她搁那儿一口一个“我们”的时候还不知道,就是他人傻了!

这一刻,裴恕脸色铁青,语言系统都被她气混乱了。

林蔻蔻望着她,先前玩笑的表情却渐渐消失,忽然道:“很抱歉。”

裴恕道:“恶作剧完再道歉有意思吗?”

林蔻蔻摇了摇头,竟道:“不是为这次。”

裴恕:“……”

这时,他才注意到她难得认真的神情,先是怔神了半晌,然后才有一股说不出的况味,缓缓从心底漫上来。

林蔻蔻的声音异常和缓:“你说得没有错,追求事业的成功是自己一个人的事,但婚姻不是。是我当时不够了解施定青的情况,也不够了解你家的情况,更没有足够圆滑的手段和细致的方案来处理这件事。这些年来,相同的案例也极少遇到,我并没有回头审视自己的机会。如果让现在的我来,也许可以处理得更好。”

裴恕沉默着搭下了眼帘。

林蔻蔻道:“归根究底,你厌恶的不是我,也不是候选人离婚这件事本事,你厌恶的是她动辄抛弃的冷酷,是她对旁人的漠视,是我处理这类事时不够谨慎的方式和过于随意的态度。”

她每说一句,他的心潮便跟着翻涌一回。

总有某一些情绪是隐秘的,不想露给人看的。

裴恕站不住,也不想再听,转了身要走。

然而林蔻蔻轻轻伸手,攥住了他的手,将他拉住:“有希望才有失望,愤怒其实源于恐惧。你是喜欢我,认为我是个好人,害怕我有一天变得跟施定青一样。裴恕,真的很抱歉……”

她的话语,甚至透着一点隐约的小心。

犹如温热的水流,将一颗长满创痕的心浸泡。

裴恕终于抬头看她,眼角发了红。

林蔻蔻于是笑起来哄他:“大方点,原谅我嘛。”

裴恕紧抿嘴唇,不说话。

林蔻蔻见状,眉梢一抬,竟忽然道:“你要不原谅的话,我恐怕只好收拾铺盖卷离开歧路了。跳槽事小,做单事大啊。照我这德性,又固执又霸道,还喜欢剑走偏锋,以后怕不得见一个候选人就劝人家离婚一回?这要没个人在旁边跟我唱对台戏……”

乍听仿佛是在担心,可仔细一品——

这跟威胁有什么区别?

裴恕眼皮一跳,这一瞬间,那种熟悉的面对着林蔻蔻时才有的暴躁感终于回笼,他忍无可忍:“林蔻蔻,你是流氓吗?!”

林蔻蔻把手一抄,却是一副稀松平常的洒脱姿态,只道:“我是不是流氓你还不知道吗?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裴恕想骂,但骂不出来。

林蔻蔻问:“这下不生气了?”

裴恕咬牙道:“不,我现在就想打你一顿。”

林蔻蔻道:“那咱们就算翻篇了?”

“……”

裴恕忽又静默下来。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的游乐场,沈心已经被小朋友牵着走进去,在搭积木的地方弯身下来,笑着同一帮小孩儿说着话。

“大会的金飞贼,是你过去一年未了的、最大的心愿吧?”裴恕开口后,又顿了一下,才续道,“真的不再过去劝两句吗?”

林蔻蔻抄了手看他:“你现在不怕我劝她离婚了?倒戈这么快?”

裴恕轻哼一声,避而不答,却道:“万一她忽然觉得家庭更重要,要洗手专心当个家庭主妇,你的金飞贼恐怕就真长翅膀飞了。”

林蔻蔻貌似不在意:“那就飞了吧。”

裴恕觉得这不像她的风格:“沈心难道不是你看中的一号候选人吗,你要放弃?”

林蔻蔻道:“成年人了,我不能都要吗?”

裴恕皱眉,一时没明白她意思。

林蔻蔻便低头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掌心里,轻轻扣住,眼底带着点清浅的笑意,凝视他:“沈心只是林顾问的候选人,但今天,你是林蔻蔻的候选人。”

“……”

摇曳的树影,切碎炽烈的日光,裴恕忽然被晃了眼。周遭一切喧嚣都仿佛随着这一句话远遁,于是只剩下心内澄明的一片,再无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