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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然他不告知众人自己已有女友的缘故,大半来自于昭夕的身份,可她向来做事利落、不拖泥带水,若是他开口询问,她必定会满不在乎地说:“你告诉他们啊,我又不是见得不人。”

所以不曾询问,也始终未说的缘故,还有小半来自于他的担忧。

他潜意识里的确认为两人差距太大,所谓的实验会有失败的可能性,所以……

*

昭夕慢吞吞地吃着那碗蔬菜沙拉。

小嘉把香煎小牛排推到她面前,小声说:“还有一半,我用刀叉切的,没碰过那一半。吃吗?”

之所以这么小心翼翼,是她作为一名优秀助理,看出了自家老板心情不佳。

老板心情不佳,她这狗腿子可不得好好伺候着?

万一到提过要涨的工资它不涨了,那就哭都来不及了!

昭夕接过牛排,“吃,为什么不吃?”

她一叉子照着小排戳了下去,然后用力切开,送入口中。

别人心情不好是吃不下饭,她是心情不好就想多吃一点。

小嘉问她:“程又年呢?”

“不知道。”

“你这么急吼吼地跑来塔里木,不是为了和他见面吗?”小嘉纳闷地嘀咕,“怎么就见了两秒钟,没有红光满面就算了,脸色还奇差无比?”

昭夕沉默好半天,才迟疑地说:“我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大家我是他女朋友,还因为这个头也不回转身走了……你觉得我过分吗?”

小嘉瞠目结舌,半天没说出话来。

“不是,你这问的什么问题啊?”

“我用屁股都能想到他为什么不对外宣布啊!”

“以程工低调又严谨的科学态度,再加上老板你这臭名昭著——不是,再加上你这美名远扬的热搜体质,你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对外胡说啊!”

“再说了,就算说出去,他那些同事会信吗?”

昭夕:“为什么不信?他配不上我吗?”

“仔细想想,其实是配得上的,还绰绰有余呢。”小嘉迟疑着抬眼看她,“但是你知道,现在的人都比较现实,看待匹配度这个问题,大多只关注外在的,肤浅的条件。”

“比如有没有钱,有没有车,有没有房,收入如何,名声怎样?”昭夕接口道。

小嘉点头,“欸,是这样。所以——”

“所以他不说是对的。”昭夕盯着牛小排。

但是即便不说女朋友是谁,说一句有女朋友了也很难吗?

除非他早就觉得他们会分手。

还是同一个结论。

*

昭夕吃过饭就回到房间里,最让人生气的是,对面那扇门一直紧闭,也没有人来敲自己的门。

这就算了,她坐在沙发上,对着黑漆漆的手机屏幕发呆。

消息都没有一条吗?

她有些烦躁地把手机扔在一旁,心道,女人谁没点矫揉造作、乱发脾气的坏毛病啊,何况还是恋爱中的女人?

她转身就走,他也不知道来安抚一下。

她这么好脾气的人,说不定哄一哄就好了呢!

昭夕有点坐立不安,一会儿打开电视瞄一眼,嘀咕两句“什么破节目,难看死了”,又关掉。

一会儿走到窗前,看一看仿佛没有边际的草原,夜色无边,国道蔓向远方,像内心杂乱无章的情绪一样,充满未知的迷茫。

然后不时拿起手机,潜意识担心是网络不够好,所以收到新的消息却没有提示。

因为今日要飞塔里木,她起得很早,又是跑地安门,又是坐好几个小时的飞机加汽车。

夜里八点不到,昭夕困了,却并未卸妆入睡。

她慢吞吞地想着,说不定一会儿有人会来找她呢,妆还不能卸。

没一会儿就靠着沙发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之际,耳边忽然传来敲门声,她顿时惊醒。

“谁?”

门外沉默片刻,才传来熟悉的声音。

“是我,程又年。”

昭夕从沙发上跳了起来,第一反应不是去开门,而是冲到镜子前面打量自己。

还好还好,妆容甚美,发型未乱。

她理了理因为枕在沙发上而有些松散的耳发,又迅速往面上扑了一层薄薄的粉,遮一遮其实并不存在的油光。

然后才不徐不疾地去开门。

程又年穿着一件浅灰色的毛衣,下面是米色休闲裤,身姿挺拔站在门口。

她清清嗓子,“有什么事吗?”

门外的人看她片刻,“没什么事,就不能来找女朋友了吗?”

“……”

昭夕绷住脸,“这会儿倒是肯给我名分了……”

“一直想给的。”他低下头来,低低地望进她眼里,声音也仿佛低到了尘埃里,“但是有些没有理清的顾虑。”

“现在理清了?”

“嗯。差不多了。”

昭夕抱臂,“那你说来听听。”

“进去说,可以吗?”

她想,就这么让人进来,很没有骨气啊。但是身体却下意识侧了侧,让出一条路来。

等到程又年步入房间,她关门时才狠狠在心里骂自己。

她怎么这么没有出息?

“说吧。”她还绷着脸,努力拿出骄傲自矜的样子。

程又年转过身来看着她,“昭夕,我仔细想过你说的话。我的确没对我们的未来抱有全然乐观的态度,甚至潜意识认为我们会分开。”

她一怔。

“但那不是你的问题。”程又年说,“不是因为对你没信心,怕现在公开,将来却没能成功会被别人笑话。”

“……那是为什么?”

“因为——”他看她片刻,才低低地笑了一声,“因为我自卑,昭夕。”

她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出问题了。

“你说什么?”

“我说,因为我自卑。”

“怕财力物力不够匹配,无法给予你丰厚的物质条件。怕你所在的行业五彩斑斓,丰富有趣,而我却恰好是无趣又严肃的一个人。怕你需要大把时间,有人陪你风花雪月、看日升日落,而我总在四处奔波,脚踩在哪里,路就在那里。怕圈子里比我更讨你喜欢的大有人在,外形条件、人格魅力,包括最庸俗的经济条件,也远胜于我。”

程又年静静地看着她,无奈地笑了。

“昭夕,我有我的骄傲,哪怕不张扬,骨子里也有属于我的虚荣心和优越感。可是遇见你,我才头一次明白了什么叫自卑。”

自卑是,明明比谁都希望我们会修成正果,却又忍不住一再担心。

担心自己不够好。

担心未来有变数。

担心给不了你最好的一切。

担心相处时间长了,你会发觉我的无趣和平庸。

房间里,灯光充沛,塔里木的夜景在窗外绵延伸向远方。

这里没有北京的夜色辉煌,也没有一拍手就能熄灭的灯光。两人静静对望,很久很久都没说话。

他问她:“还在生气?”

昭夕理直气壮:“那当然。你还有几个错误没有认完。”

“洗耳恭听。”

“第一,有姑娘千里追夫,你应该第一时间告诉我,坦白从宽!”

“可是昭夕,我是清白的。”他试图挣扎。

“那就要第一时间自证清白,不然会有误会啊。”

程又年失笑,从善如流道:“嗯,是我失算了。那第二呢?”

昭夕想了想,“第二,就算碍于我的名声,不能随便公开我们的事,你也该坚定表明自己是有妇之夫!”

略微一顿,发觉措辞好像有点问题。

昭夕面上一红,“不是,反正就是那个意思。我打个比喻。你别以为我想跟你怎么样!”

程又年笑意渐浓,“嗯,我明白。”

他这么配合,仔细一想,昭夕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了,毕竟她一向是个明事理的姑娘,话都说开了,也就不该扭扭捏捏继续做作下去。

她咳嗽两声:“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上,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你计较了。”

程又年弯起嘴角,“谢谢昭导,您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

昭夕瞪眼,“你还敢嘲讽我!”

“不敢不敢。”

两人对视片刻,一个虎视眈眈,一个眼底盛满笑意。

于是渐渐地,昭夕也绷不住了,率先移开视线,嘀咕了一句:“真是的,提前跑来给你个惊喜,没想到最后以惊吓收场……”

“这就收场了?”

程又年低下头来,定定地望进她眼里。

昭夕的呼吸顿时乱了。

“不,不然呢?”

她看他慢慢靠近,慢慢靠近,赶在自己沦陷之前,最后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一把拉开门,将人推出去。

“我还没消气呢!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砰地一声,她把门关上了。

门外有人在笑。

“晚安,昭夕。今天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