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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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晚星握着那叠单子,浑身都在颤抖。片刻后,她熄灭了手机的灯光,缓慢地蹲下身来,死死捏着手里菲薄的纸张,埋头在双膝之间,无声而剧烈地哭起来。
*
上高三以来,罗学明常挂在嘴边的话变成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不知不觉,徐晚星也听了进去。
动力从未如此满溢,未来也似乎从来没有这样明亮过。
她总觉得再努力一点,闪闪发亮的明天就会到来。
也因此,她忽略掉了很多细枝末节。而在发现那叠票据后,它们来势汹汹,一股脑挤进了她的脑中。
徐义生瘦了很多,食欲不振,脸色也时常泛白。
偶尔她问起,他只说是生意太忙,没睡好。而他停下拼命三郎的脚步,偶尔歇歇不摆摊,她就放下心来,不做多想。
徐晚星最终把那叠单子原封不动放回了他的大衣口袋里,回到卧室,彻夜无眠。
次日,她去了兴旺茶馆,找到了正在柜台后算账的张姨。
“咦,什么风把我们的大忙人吹来了?”张姨含笑斜眼看她,“自打上了高三,你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徐晚星没有笑,只定定地看着她,看到她也渐渐敛了笑意。
“张姨,我爸的病到底怎么样?”
张姨指尖一颤,计算器上的数字都乱了。她张了张嘴,看徐晚星半天,才声色艰难道:“你都知道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半年前。”
“怎么发现的?”
“他老肚子疼,我劝了好多回让他上医院,他都不去。最后还是他大出血,硬撑着自己去了医院。医生要家属过去,他不肯让你知道,迫不得已才一通电话把我找了去。”
“医生怎么说?”
“说是结肠癌中期,部分淋巴结有癌转移,现在还在化疗阶段——”
“预计存活期——”徐晚星掐紧了手心,喉咙发干,“说了吗?”
张姨与她沉默对视,良久,别开视线,“……五年。”
*
那晚,徐义生照常摆摊。
徐晚星做完作业,骑车跑到夜市,二话不说帮他递碗端盘子。
徐义生急了,“都高三了,还浪费时间做这些事,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啊?”
“早点帮你做完,你早点回家休息。”
“我有什么好休息的?下午五点才出来摆摊,哪有这么早回去休息的,还赚不赚钱了?”
“钱没有身体重要。”她强硬地说。
“没有钱,身体不好了也没病治。”徐义生把手一挥,“你的心思该用在学习上,别的可别瞎操心了。”
徐晚星背对父亲,手里是一碗热气腾腾的抄手。她一眨眼,眼泪吧嗒一声往下掉,险些握不住那只碗。
他说得对。没有钱,病了也治不了。
下午从茶馆走后,徐晚星跑了一趟医院,见到了徐义生的主治医生。朱医生是个中年男性,温和有礼,得知她是患者的女儿后,还挺吃惊。
“之前让通知家属,他说没有家属,只有个朋友啊。”
徐晚星沉默片刻,“我爸他不想让我担心,所以瞒着我。”
她问医生徐义生的病情如何,后续该如何治疗。
朱医生翻开病历本,又从电脑上掉出了几次化疗的CT图和彩超,一一指给她看。
“这是转移的几个淋巴结,好在区域不算太广,目前靠化疗可以暂时抑制住。”
“这一段是原发区域,有恶性肿瘤。半年前切除过了,但上个月的CT显示,结肠另一端又有新的肿瘤产生。目前看来还很小,但这种肿瘤发展都非常快,后续还要继续观察。”
朱医生侧头看她,严肃地说:“另外,现在比较棘手的情况是,你父亲不太配合医院的治疗。化疗的第一疗程马上就要结束了,他不肯再继续接受第二个疗程。”
徐晚星没说话。
“我之前也有推荐过生物疗法给他,这是目前国际上应对结肠癌最先进的治疗方法。肿瘤抑制率高达百分之六十五,但他不肯接受,因为费用太过昂贵。这我也能理解,所以我说了,生物疗法不愿意用,那就不用,但化疗必须接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
徐晚星抬起头来,轻声问:“生物疗法大概需要多少费用?”
“第一个疗程需要三个月,以他目前的状况,每个月大概两到三万的样子。”
良久的沉默后,徐晚星点头,“谢谢你,朱医生。”
*
小的时候,住在巷子里的一个小姑娘炫耀说她有七十二色的水彩笔,徐晚星也爱画画,眼巴巴凑上去问人家借笔。
小姑娘倨傲地摇摇头,说:“我爸爸给我买的进口水彩笔,可贵了,不能给你用。”
她沮丧地回了家,却不料在一旁目睹了那一幕的徐义生,当晚就去超市买了一盒七十二色的水彩笔,回家往她怀里一塞。
“你爹呢,虽然没什么出息,买不起什么进口水彩笔,但国产的还是能买给你的。喏,拿去,别羡慕人家。”
除了水彩笔,她还拥有很多这样的东西,自行车、文具和漂亮的裙子。
哪怕买了这些对徐家来说有些奢侈的东西,也就意味着接下来的半个月父女俩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对徐义生来说,跟着他女儿已经够委屈了,他辛苦一点不算什么,但同龄人拥有的,徐晚星也不能少。
他总是竭尽所能,将他能奉献的一切都给了她,哪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乐意搭上梯子去为她摘。
那一夜,徐晚星坐在二楼的空地上发呆,吹着春夜的凉风,擦干了脸上的泪。
人生总有那么多选择要做,选了这个,就不得已会丢下另一个。
她当然也希望拥有一个闪闪发光的未来,可是那个未来如果没有了徐义生,又算什么未来呢。
没有了徐义生,就没有今天的徐晚星。
她擦着仿佛永不干涸的泪,抱紧了从屋檐上跃下的阿花,把头埋在它毛茸茸的背上,喃喃道:“C大我就不去了,今后留在清花巷,留在蓉城,就陪着你和老徐,好不好?”
未来有无数的可能,可爸爸只有一个。
她一边笑一边哭,为自己打气说:“没关系,乐观点徐晚星。钱会有的,病会好的,明天还是辉煌的。”
可她心知肚明,那个未来和她与乔野约定好的那一个,已然不是同一个。
另一件无比清楚的事,是她不能告诉乔野。高考在即,他绝不能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