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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百万和房同林两个人都裹着绿色的军大衣, 戴着几乎包全头全脸的雷锋帽,拎着两提这两年刚火起来的茅台酒,快速穿过刚被清扫出来的石板小路, 顶着风来到沈佳儒住的独栋小庄园。

一推开门,乔百万就看到了沈佳儒。

他左手将帽子拽下来往左手边桌上一放,提溜着茅台便迎了上去。

“沈老师,久仰大名!”乔百万热切的攥住沈佳儒的手, 不顾对方的尴尬和淡漠, 笑的满脸褶子。

憨笑面具咔嚓喀嚓碎一地,热情殷切的简直像换了个人。

房同林在边上都看呆了。

华婕他们这些学生们,也总算见识到了老师的人气到底有多高。

双方在房同林的招待下落座后,乔百万便开始压抑不住自己对沈佳儒的滔滔崇拜。

他甚至对沈佳儒的所有出名画作都如数家珍,曾经钱不够买不起, 现在钱够了沈老师又不卖了, 简直是令人扼腕的追星之旅。

沈佳儒逐渐平静下来,开始用微笑和简短的句子回应乔百万。

房同林一边忙活着帮他们冲泡名茶, 一边心里腹诽乔百万, md来之前那么矜持, 搞半天都是装的。

沈佳儒没有让学生们来跟房同林和乔百万陪坐,他这个老师本来就是狂狷自在的人,从不太在意繁文缛节,压根儿没觉得自己的学生们需要过来跟两位富贾长辈打招呼。

相反,他伸手指着分布在大厅里各干个事的几个孩子, 一一点名向房、乔二人介绍, 姿态格外随意。

乔百万本来就是忠粉,如今瞧见沈佳儒的做派,更觉得倾慕向往。

回想自己家里晚辈小儿们过年磕头过节跪拜, 来了客人也要入厅行礼的各种规矩,甚觉自己俗不可耐,跟沈老师是云泥之别。

他砸吧砸吧品着茶,望着沈佳儒,滤镜不止一米厚。

大家坐着寒暄完了,便提到买画的事,沈佳儒便站起身,带着几人走出阳光房,溜达到早摆好几幅画的大厅一角。

这些画被沈佳儒用纯白胶带临时贴边,看起来与裱框后的颜值相差不大了,一幅幅立在那儿,包罗了这几日山庄内外各式美景。

其中还有几幅人物肖像,是陆云飞和钱冲画的沈墨,方少珺和华婕都选择了将沈墨画像收起来不卖。

钱冲溜达着走到画前,与沈佳儒并肩,目光梭巡过自己和同学的画,然后落在华婕的几幅画上——

《纯色雪原》、 《夜幕下的风雪山庄》、 《冰湖》、 《雾凇林》和 《雪原落日》。

钱冲觉得华婕这几天画的最好的是《雪中少年》《日出》和《冰晶中的无数个我》,可惜这三幅画,前两幅因为有沈墨出境,都被沈墨扣住了不让卖也不让拿去参展,最后的特写雾凇,也就是《冰晶中的无数个我》是沈老师点名留下来参赛的。

是以如今摆在台上的,是代表了华婕跟沈老师谈话前、谈话后的整个变化的几幅画。

钱冲根据华婕的绘画顺序,仔细打量它们,越细品,越察觉出些特殊的东西来。

他转头望了眼也在看华婕画的方少珺,两人对视一眼,隐约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了悟。

华婕好似在蜕变,撕碎了自己,重新开始。

“哎呦,真是名师出高徒啊,沈老师这几个学生,才十几岁,画出来的可比许多画坛上出名的老家伙更漂亮。”房同林啧啧夸奖,目光在几幅画间不断比对。

只能买一幅的话,他可一定要押到最有潜力的那个宝!

方才一直对沈佳儒彩虹屁攻击的乔百万,这会儿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他眼睛非常缓慢的从最左面的画开始看,逐渐的,像是沉浸在这些画里,用心去一幅一幅的体会。

沈佳儒瞧着乔百万的模样,脸上露出笑意,这家伙看样子是真的喜欢画,不是装的。

陆云飞的画细腻,明明是水粉画,却常常让人觉出油画的质感,入微的表现力极大的强调了视觉美感,每一次细看,仿佛都能看出新的细节和趣味。

方少珺的画暖冷调不同笔触的处理艺术感十足,矛盾的画法仿似青春,让人品出些许不一样的韵味和情趣。

钱冲的画冷调冲击性强,酷感十足,看上一会儿便有种发泄负面情绪般的酣畅感,刺激性极强,风格特别突出。

而华婕的画……

乔百万视线落在《纯色雪原》上,好半晌没有挪开。

这幅画在所有画中,显得那么寡淡,乍一看像一幅还没开始上色的草稿。

但……

它有种特别的力量。

宁静,安详,好像在表达迷茫,却又像在阐述洗去铅华变回一张白纸般的平和。

乔百万的人生十分坎坷,人到中年才绝处逢生,翻身成为老板。

即便是在这个过程,他也并不很顺利。

因为采矿技术有限,矿井环境复杂,他每天揣着新款的昂贵手机,却最害怕它响——

怕矿井出事,怕旷工遇险。

乔百万属于老板里很有良心的,给下面人的补助和工资都很高,但他仍常常觉得不安,常常痛苦不堪。

老一辈的大老板,既有对金钱的极度渴望,也因受过苦遭过罪,对底层劳动人民有切身的同情。

是以,他睡眠不好,精神长年处在紧绷的状态里,多年来一直寻求着一切能安抚精神的东西,附庸风雅的买画、研究各类艺术品、阅读等等,都是情绪发泄的出口。

当他看到这幅《纯色雪原》时,情绪忽然便与画中不知何处落笔的迷茫和小心谨慎的笔触同调,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而越仔细看这幅画,便越深的体会到一种纯净。

他浮躁的心情一下被抚平,像冰原化水潺潺流过心房,像一场白雾抹去他脑内恐惧的所有画面,心境仿佛初来人世……

房同林翻来覆去看了不知多少遍,最后视线落在方少珺的一幅《篝火边望雪山》,及陆云飞的《雪原山庄》。

他是做旅游生意的,想要买一幅画挂在自己山庄里,当然要选呈现自家山庄及山庄外风景美的画。

钱冲的画虽好,但对于旅游度假环境来说,就有点不太合适。

至于华婕的水彩画,一旦收敛了强刺激的各式杂糅风格,房同林这样有明确展示目的的人,就不太能看懂。

反复犹豫来犹豫去,他转头问沈佳儒,能不能买两幅。

沈佳儒不太想让学生们在画风未成熟的阶段,过早开始卖画。

名画家都是有意识控制市场上自己画作的数量的,更要注意口碑,确保市场上在卖的都是自己最优秀的作品。

孩子们还不懂事,可能更看重眼前利益,但他考虑的却更长远,担心会透支学生的未来价值。

所以他专门强调只卖一幅。

但……

转头看了看自家学生,既然房同林那样诚心诚意的求购,又是方少珺和陆云飞各一幅,每个人也没有多卖……

在两个学生眼巴巴的注视下,他终于笑着破了例。

方少珺长长舒出一口气,心惊胆战等着结果,吊着的心,总算放下了。

钱无所谓,她活着为的这一口气,还好没有泄。

沈佳儒拍了拍钱冲的脑袋,想一齐安慰安慰华婕,却发现那小姑娘正坐在阳光房里,对着外面的一长排积雪观景亭奋笔疾书。

“……”嘴唇抿直,沈佳儒有些哭笑不得,那孩子是心大啊?还是视金钱名利如粪土?

他才想着算了,让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吧,身边站着的乔百万忽然转头唤道:

“沈老师。”

“诶?”沈佳儒挑眉,回眸望向乔百万,与对方眼睛对上的瞬间,他愣了下。

乔百万脸上的憨笑面具早已消失不见,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在面无标示时微微被熨平,只是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此刻炯炯露出锋芒,仿佛坚定了某种决心。

“沈老师,请您一定准许我以10w元的价格,买下这幅画吧。”乔百万言辞恳切,眼睛定定望着沈佳儒。

那充满决心的表情仿佛在说:要是你不肯卖,我可就要抢了。

沈佳儒顺着乔百万的手指望过去,目光落在华婕的《纯色雪原》上,有些怔忡。

这幅画是他刚跟华婕谈话后,对方在迷茫无措情况下绘制的。

他还记得她画画时的样子,苍白伶仃,小心谨慎,甚至有些可怜兮兮。

这幅画可以说是她画中最不成熟的一幅。

却被真正爱画的乔百万选中。

沈佳儒从乔百万眼睛里看到了共鸣后的感慨,和割舍不下的真实喜爱。

他抿了抿唇,转头喊道:“华婕,过来。”

少女像只土拨鼠般从画板前抬起头,张望了下才对焦,与老师短暂对视后,她放下笔和画板,起身从容迈步,含着微笑走了过来。

乔百万上下打量华婕,清汤挂面的披肩发,娇俏灵动的大眼睛,恬静的笑容。

少女的气质的确是能画出那样一幅画的人。

他只是有点吃惊,他在画中看到了那么多情绪,难以置信它出自一个如此纤弱的少女。

“华婕,你好。”乔百万主动点头示意,并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在这个年代,还没有所谓的男女握手要女士先伸手的礼节,对于乔百万这个暴发户来说,向对方伸手示意,是表达尊敬与认同的最佳方法。

华婕有些拘束,对上乔老板略有些严肃的真诚,她有些腼腆笑笑,伸出手指与对方简单相握。

“乔伯伯,你好。”

她没有称‘老板’,又觉得‘先生’过于正式,在北方世情环境下,会显得有些做作,便干脆以晚辈自居,称为‘伯伯’。

乔百万瞬间喜笑颜开,当他极大的认同了华婕的画后,便有点自惭形秽,担心充满灵气的天才少女,会嫌他满身市侩。

钱冲、陆云飞等人站在边上,看着小小一只华婕,被乔百万如此看重,都显得有些不自在。

方少珺刚升腾起的喜悦和自得,也在这瞬间被浇灭了。

华婕的画不仅比她和陆云飞卖的贵了一倍,更加被人如此认同和尊重,实在太令人羡慕嫉妒了。

最后,三幅画连同承载画的三个画板,一起被卖给房同林和乔百万。

除了一脑袋反骨的钱冲外,其他三位学生皆有金钱收益。

上午十点多,沈佳儒、房同林和乔百万坐在阳光房里喝茶,这是集训的最后一个上午。

房同林安排了大厨,这一顿要做超级丰盛的大餐,珍藏已久的好肉好料子都拿出来招待。

陆云飞、方少珺和钱冲整理好包裹放在房间里,没事做了,又拿出画笔继续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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