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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华婕抱了被子跟亲爹换床睡觉,关灯后,她仍有点不安心,手钻过被子拉住妈妈的手,才觉得温暖舒缓下来。

当夜却还是做了噩梦。

……

这一天忙忙活活发生了太多事儿,华父倒在床上准备睡觉了,才忽然一阵肉疼。

22w人民币,这在以前看来,真是要赚一辈子的巨大数字。

怎么一天就给花光了呢?

他今天怎么这么鬼迷心窍,把两个60多平小楼房的钱给花了,结果就买一辆车……

越想越觉得不安心。

忽然拿到这么多钱,又忽然花出去,对于上半年还因为买现在住的这套两万三的小平房而欠债的人来说……心里简直烧的慌。

一夜翻腾,做梦都在丢钱的华兆元,隔日一早嘴角就起了仨口疮。

原本手里有存款,这些日子都老开心了。

那种不会欠债,不会想买个房、吃顿肉、给闺女买辆自行车……都天天焦心怎么赚钱的痛苦,再也不会有了,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儿啊。

可现如今,存款又见底了,铺子里万一有点周转不开,那可怎么办?

一万多块钱顶不顶得住哇?

洗漱完,华父就跑出门,披着大衣去看小巷子口停着的新车——

二十二万放外面,他又怕丢了,又怕别人碰掉漆,心里那叫一个惦记。

结果才推开院门,就瞧见一圈儿人围着车,全是前巷后巷邻居们的老少爷们儿。

“啧,这是美国车吧?这个标是啥牌子来着?”

“福特啊,我前两天看电视还瞧见广告了呢。现在是不是最贵的车了?”

“更贵的也有,不是还有宾士啥的吗?不过这个车也好几十万吧?”

“不得五十万啊?这谁家的啊?咋挺老华家巷子口了?”

“哎你别摸啊,摸坏了可赔不起。”

男人们围着打量,上看看下看看,还有跃跃欲试想摸两把的,但又有点害怕给摸掉色了。

一个个又是欣赏又是艳羡,馋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男人嘛,谁不爱车。

这样一辆美产皮卡,又能拉人,又能拉东西,在这个年代简直就是奢侈品中的顶配级别啊。

光看看都觉得老过瘾了。

“老华,你快来看,你家堵头这辆车,老霸道了。”隔壁边鸿他爹朝着华父招手,一副大惊小怪的兴奋模样。

“也不知道哪家有钱亲戚啊?咋这么半天,也没个人答个话呢?我都问了好多人了,都不知道谁的车。老华是不是你家来客人了?”另一条巷子里一个大叔问道。

“……啊……是我的车。”华父走到跟前,有点不好意思道。

方才的焦虑,忽然都变成了难以启齿的羞答答。

“啊,你家亲戚的车啊?这挺贵——你说啥?谁的车?”老边话音忽然拔高,不敢置信的望向华父。

“那个……昨天我刚买的,快半夜了才开回来。”华父不好意思笑笑,掏出一把车钥匙来,上面挂着个小蛤蟆钥匙扣,是华婕带回来的小礼物。

“????”

“!!!!”

“嘶……”

“我tm……”

“我艹……”

四周所有老爷们都依次发出了属于他们的习惯性口癖,以此表达震惊之情。

无数双眼睛盯住华父,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住在这一片的,都是工薪阶层或者打工干小买卖的,都挺穷的。

大家往日别说买四个轮的车了,买辆俩轮的都有点犯嘀咕,怕被偷啥的。

要不是山上公交车少,保准各个都天天坐公交上下班上下学。

穷兄弟们间忽然出了个叛徒,不仅买四轮的车,还是辆福特皮卡。

这造型,这绝美的流线,这耀眼的涂层,这超能装的车斗,这晶莹的车灯和透亮的挡风玻璃,这……圆圆的车轮!

哪一样不令人嫉妒,不令人疯狂?

“老华,你买的?哎呀妈呀,你这是豁出去了啊!”日子不过了咋滴?

“你这是暴发户了啊!赚多少钱啊老哥?”

“我艹!哎,带我兜兜风呗,我坐后面车斗里也行。”

“哎呀我——你这是中彩票了吧?”

“买个这么贵的啊,哎呦我艹!我滴娘……我……”语无伦次。

“……不是,没有,这不是开了个家具铺子嘛,得有辆车送货,不然干不下去啊。”华父挠挠头发,有点不好意思。

然后忽然‘滴’一声开车锁,拉开车门笑着问:

“谁有空呢?先出去转转?”

那股跃跃欲试的得意和炫耀玩具的心情,终于掩饰不住了。

“来来来,你带我去前面小卖部买两包烟。”

“我去打麻将,你把我送我小姨子家吧。”

“哎,老华,我去十字路口那边买点大果子豆腐脑。”

“还装的下吗?”

……

华父早上兜完风回来,媳妇女儿才起床,他带了豆腐脑、炸油条和大包子,正好不用做早饭了。

“你咋起那么早?”华母一边吃包子一边问。

“……”华父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忍不住笑出声:“那不是刚买辆车嘛,烧包,早上起来我抓紧跑出去看看车没丢吧,然后遇到邻居那帮人,我就顺便带着他们四处转了转。

“嘿,坐在车上,摸摸这儿,看看那儿的,一个个老馋了,哈哈。”

“狗肚子里存不了二两包子。”华母忍不住嘲笑丈夫,眼睛却亮晶晶的盛满温柔和幸福。

“嘿嘿。”华婕也跟着傻笑。

母女俩瞧着华父的表情,都像是给孩子买了玩具,发现孩子很喜欢,因此觉得很得意很满足的老母亲。

早饭后,华母赶去上班,铁路浴池过年期间会放假,她也要赶在年前把账对一遍。

回头还要给自家两个店铺做一下清账和统计,再做个年终总结。

而且抽空还要准备年货,好媳妇可是要抢着第一个置办好所有年货的,华母今年虽然很忙,但也不准备在过年的事上糊弄。

华母走后,华婕跟爸爸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屋。

她捧起画板,想起昨天晚上的事,和昨夜的梦。

黑暗,扭曲的暗红色,还有鲜血和暴力冲突。

她一闭上眼,就有许多纷杂的画面扭曲缠绕在一起。

于是,落笔超用力的在纸张上大刀阔斧涂抹,水痕泼洒流淌,浓郁的颜色混杂着勾勒出丑恶又恐怖的画面。

冲突和脏兮兮的颜色胶合着,画面像活的克苏鲁一般,在纸张上扭曲,生长,逐渐露出恐怖、恶心又丑恶的形貌。

华婕不断在绘画时发泄情绪,将梦和破碎的印象拼接呈现,靠着对构图、笔触和色彩的本能运用,一幅与她以往风格大相径庭,黑暗可怕胜过钱冲的画,逐渐完成。

当画画好时,少女只觉大汗淋漓。

胸腔里未被抹去的黏腻恶心和惊惧情绪,终于消散了大半。

她疲惫的放下笔,望着面前的画,轻轻喘息。

人生所有经历都将成为画者的素材,哪怕是令画者厌恶的记忆。

她微微苦笑,将画放平,等它晾干。

她要将这幅画裱好,封藏,然后等合适的一天,将它卖掉,同时也彻底丢开这段令人不那么愉悦的记忆。

转身回到床边,她掏出藏在床下的《晚秋游山》,画中自己一家人和沈墨都在,气氛幸福又轻快。

又掏出《日出》,这是沈老师跟她谈话后她晚上睡不着,偷偷在山庄一层哭,沈墨发现并陪她谈心后的那个日出早晨。

画中窗玻璃上有沈墨模糊的投影,有少年慵懒潇洒的姿态,和温暖的色调。

盯着两幅画看了一会儿,她终于觉得舒服了好多。

长长吐出一口气,她觉得自己又是那个幸福的小华婕了。

起身准备喝点水,欢欢忽然吠叫起来。

她跑出去开门,发现自己邮回家的超级礼物群,到了。

……

……

早上妻子去上班,女儿去画画,华父心情浮动,拐到隔壁老边家喝茶,准备中午带着女儿一起下山去铺子里吃完饭再开工继续做家具。

老边原本准备喊他一块儿打麻将,华父拒绝了。

他才花了二十多万买车,而且欠着许多订购家具未做完,实在没心情打麻将,还是坐着静静喝会儿茶聊会儿天吧。

老边看一眼华父嘴角上火起的水泡,心道老华多半是借钱买车没跑了。

经商的人为了能跟银行贷款创业,都会借钱买车。

为了让合作的厂子和客户对自己有信心,撑场面也要买辆特好的。

虽然看着风光,内里的压力和焦灼,真是没谁了。

换位思考,要是他边某人,欠着别人的钱,这车开的都不安生,觉恐怕也睡不好,嘴角起泡那都得是轻的。

“我知道你啊,老华,人到中年忽然开始经商,可不容易。

“尤其咱们这样赚了一辈子老实钱的工人,忽然投入一大把钱,一时半会儿回不了本,上火肯定的。

“你也别心事太重,压力太大了。

“我们亲戚家干饭店的,两年才回本,后来赚了不少呢。

“你现在才开几个月家具店,别太心急,等到明年说不定就能回本了。”

老边叹口气,语重心长,竭力安慰。

“……”华父愣了愣,“不是,我回本了啊。”

“?????”老边怔住,“啥?”

“我就是买车一口气把兜里钱花干净了,有点烧的慌,一把火烧出一嘴燎泡,咱活了四十年了,也没花过这么多钱啊,心里不稳当。”华父喝一大口苦茶,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