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度小说网rdshuku.com

“现在国内学习油画的越来越多,油画技艺的教学和进步也进入稳定阶段。

“如果我赶上的是油画市场空缺的好时机,那么到你这个阶段,已经是油画市场比较不那么空虚的时代了。

“现在古典油画、印象派、巴比松派等等还立得住,但以我的推算,再持续往后走,古典油画很难寻找到突破,可能还是超现实主义油画,会发展的更好。”

沈佳儒看着马良的画,并没有因为对方不是自己嫡传的徒弟,就缄口不言或故意误导。

仍旧秉持着画坛前辈的姿态,给与了晚辈比较诚恳的建议。

马良抿着唇,认真听着沈佳儒的话,一字字咀嚼,很快便觉得格外有道理。

“谢谢老师,我明白了。”马良嘶一声抽气,一边点头一边致谢。

沈佳儒拍拍马良肩膀,没有再继续说话,而是仰头认真阅读起对方的画。

作为新生代青年画家中,马良不愧是数一数二得到市场认可的人。

画面干净利落,显然在画者每一次落笔时都清晰知道要达到什么效果。

那种规律感,界限分明的感受很独特,这大概就是他的画面格外让人舒服的原因所在,这也是他特有的风格。

平衡,克制,内敛,但情绪饱满,后劲很足。

沈佳儒在每幅画面前,都会站好长一段时间,去细细品味一幅画多层次的表达。

这是许多普通画家根本无法达到,甚至不知道要如何达到的效果。

这也是优秀画作格调高的精髓所在。

意味深远,这是需要审美的。

审美这东西,有时候很玄学,就算能通过后天训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拥有。

小画室里,不止沈佳儒驻足于满墙画作前,方少珺几人也是如此。

一向自视甚高的少年男女们,忽然站在了一个行业中如日中天的青年画家的画室中,得意细细品味对方近一年的所有画作。

每一幅都情绪饱满,每一幅都毫不收敛的彰显着自己在技术层面的优异,而那些内敛韵味,更让人眉头紧锁,表情凝重。

方少珺看下来四幅画,忽然开始焦虑。

她还是太年轻了吧,画画至今,技术上面的确每年都在飞速提升,也自认为相对来说比较老练。

可在表达和技术相结合上,她总是觉得自己欠缺着一口气。

如今站在马良的画室里,她忽然觉得自己的技术好似也拙劣了,如果没有灵魂撑着,那些技术层面的炫技,就像会飞速老去的皮囊,变得格外庸俗无趣。

而且,单凭技术层面,她好像也比不了马良吧?

咽一口口水,总觉得马良给她冲的咖啡中的苦味,好像永远也散不去了似的。

钱冲脸色也不好,最初刚进门时的轻蔑和自得已经逐渐从他脸上抹去,现在剩下的,只有严阵以待的戒备。

他虽然表达上很强,但在基础技术层面,始终是有短板的。

之前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当回事儿过,沈老师为了让他们沉心练习技艺,不要陷入奇怪的与人攀比的情绪里,所以大多数时候只看已经成熟的国内外大画家的画,去提升自己的视野唯独,标定自己的审美,很少带他们出来看别人的画展。

这是第一次,钱冲他们被拉到要同台竞争的较强画家面前,去看对方的画。

而不可避免的,再回头跟自己的作品比较时,孩子们都产生了忐忑和怀疑情绪。

马良只是全国参赛画家中的一个,难保此人之外还有更厉害的,或者发挥超常的。

整个比赛,直入巴黎国美院的只有一个,拥有面试机会的再加4个,进《印象派到抽象派》画展同展览的总共就10人。

他们三个的命运,到底会如何呢?

仿佛井底之蛙忽然来到广阔天地般,感受到的不是‘哇,世界好大好漂亮’的快乐,而是‘这个世界好危险,好可怕’的窒息。

即便是一向情绪稳定的陆云飞,看马良画作时,也攥紧了拳。

华婕虽然不需要参加‘上海老洋房油画展’,但看到优秀的油画创作者时,也难免感受到压力。

真正要干这一行的人,要争的可不只是一次比赛,一次画展而已。

未来几十年里,每个活跃在画坛的优秀画家,都将是竞争对手。

一幅画一幅画的看下来,华婕脑内不断的分析着马良的画法、笔触、用色习惯、风格、情绪倾向,以及一些缺点和问题。

她像是走进了一个人光怪陆离的内心世界,跟着漫游一场,走到尽头时,才发现自己早已大汗淋漓。

这趟旅程的终点,是画室中,与长桌相对的另一边,一幅马良正在绘制的画作。

这幅画比4开大许多,又比2开小一点,显然是他根据自己想画的东西,自由规划的尺寸。

画中是个在舞蹈室里练习芭蕾的女人,穿着漂亮的芭蕾服,弯腰伸展手臂,轻抚自己的脚尖。

诺大的舞室里,只有一个人,和她镜中的影子。

虽然是半成品,仍有慢慢的情绪传递开来——

一位追梦舞者的孤独,还有那种细瘦的、仿佛一个跳跃就会折断的腰肢,传递着岌岌可危的脆弱感,略显苍白画面,让人的灵魂仿佛触碰到了画中之人。

华婕仿佛听到一个疲惫又清灵的声音在耳边低诉:

真累啊,真寂寞啊,没有回头路的一直跳啊跳啊,真的很害怕啊……

轻轻叹息,她好像也读到了自己的命运。

每个人求道的路上,大概都是这样,看着一片白茫茫的前方,和一片黑黢黢的退路,孤身一人,害怕又无助,却只能咬着牙往前摸爬。

回头看到马良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旁,华婕不自觉开口:

“这是你准备参加老洋房油画展的画作吗?”

马良毫不避讳道:

“是的,再有一个多月,就能彻底画完吧。”

“……”华婕点了点头,可几秒钟后,她又忍不住转头去看对方。

马良目光依旧从她面上挪开,看了看自己未完成的画,他就又丢下华婕,走到了沈佳儒身边,低声窃窃,似乎有许多困惑和问题想要跟沈老师探讨。

“……”华婕咬住下唇,眉头皱起。

这次老洋房油画展,大家要画什么,画的如何,这些信息对于竞争对手来说,都是绝对保密的。

之前有人给沈老师打电话,聊起画展来,沈老师偶尔探问参赛者和大家准备要画的题材,每个人都闪烁其词不愿吐露。

绘画比赛中,即便是命题画展,如何解题,如何选角度,这都是最核心的竞争点。

你画什么,怎么画,表达怎样的情绪,这些肯定是要对竞争对手保密的,不然对方根据你的东西,去选取专门踩你、压你的内容,你岂不是很被动?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在绘画比赛中,也是有用的。

除非向方少珺、钱冲他们仨这样,同一师门,一起画画,大家不会太介意被别人知道自己要画什么,再者想瞒也很难瞒得住。

可是,马良为什么如此大喇喇的将自己要参赛的画摆在这里,给他们认真打量,仔细参观?

这代表了什么?

嘴唇抿紧,华婕眉头已经不仅仅是皱了,简直已经卷成了一股。

一个人,对竞争对手最大的藐视是什么?

不是嘲讽和谩骂,不是通过任何手段去挤兑对方,而是根本不把对方当回事。

是完全的不在乎。

是彻底的无视。

马良根本不怕方少珺他们看到他的画,对此甚至懒得拿一张布盖一下自己的画。

他虽然对沈老师非常之崇拜,但对沈老师身后的几个学生,的确没有太过在意。

都是半大的孩子而已,就算得过一些国内小规模画展的冠军又有什么呢,他当年成长过程中,也是冠军拿到手软啊。

真的长到他这个年纪,没有江郎才尽,还能开画展把自己养活的很好,在国内能称得上上升期画家中前五的,那才叫真有点能耐。

马良成长过来,身边曾经的竞争对手,大多陨落。

是以,对于十几岁年纪被称为‘天才’的人,他见的多了,压根儿不会太放在眼里。

而且,马良虽然比较独来独往,但也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他曾关注过半年前清美双年展时方少珺、钱冲等几人入展的画。

是不错,称的上天才,但天才也分三六九等,对于现在的马良来说,孩子们还是稚嫩了。

华婕敏锐的嗅到了这份不在乎,体会到压力的同时,也忍不住生出了隐隐的愤怒。

对于马良这种成年人来说,他们这些少年的成就和才气,原来是这么不值一提的吗?

那其他人呢?这次比赛中会参加的其他人,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态度?

清美双年展中自己获得的成就,这些对自己来说,格外重要,格外骄傲的成绩,对于顶级成熟画家们来说,是不是也只是淡淡一笑,当成是孩子们的小打小闹而已?

华婕有些不服气。

眸光转动间,她看见钱冲正站在自己身边。

躁气少年面色不太好看,虽然没有发脾气或骂人,可他抿成一条直线的嘴唇,和眼中暗涌的情绪,显示着他正竭力压制自己的愤懑。

被刺痛的自尊心和傲气,在胸腔里奔腾冲撞,钱冲攥紧拳头,咬紧牙关。

连身上的汗毛,都一根一根站齐,列阵以待一场你死我活的厮杀。

显然,他已经感受到了马良对他们的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