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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黑的夜,都有过去的时候。

这是千百年来,人们坚持着活下去的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如果真的万古如长夜,不知道还能有几人得存。

但对于卫远志而言,外面的天亮了,他的暗夜似乎才刚刚开始。

身为德妃麾下的重臣,他自然得到了苏元尚的提醒,但这种话不论是派人传信的苏元尚还是得到消息的他自己也都知道只是图个心安聊胜于无的,苏元尚、公孙敬这些普通人,自然可以找借口遣散家仆,而后溜之大吉,他堂堂一个户部尚书,能怎么跑?

他曾经希望过这只是夏景昀在关心则乱心态下的过度揣测,但当噩耗传来,他才知道,夏景昀是真厉害,他现在的境遇也是真难办。

他慢慢地吃过了早饭,放下筷子,特意将老妻叫了过来,“帮我看看朝服穿正没有。”

家中老妻瘪着嘴,“你穿了大半辈子官服,还用我给你看啊!”

嘴上埋怨着,手上却不停,细致地帮他理着朝服的各处。

卫远志看着她,“听说石头记新到了一种水粉,抹在脸上还能去皱纹,一会儿让丫鬟陪你去看看吧。”

“好你个姓卫的!嫌我老了是吧?”

老妻佯怒着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旋即轻叹道:“都这个年纪了,还费那个冤枉钱干啥,存点棺材本,给两个儿子留着多好。”

卫远志笑着道:“你啊,就是这小门小户的德行!”

说着他大步走了出去,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一眼,摆了摆手,微微一笑。

但他就是喜欢。

坐上轿子,一路来到了宫城之外。

他一走下来,就感觉今日的风有些不太对劲。

原本热络的同僚此刻都像躲瘟神一样远远避开他的所在。

那些曾经还试图巴结他的人,更是连眼神都不敢与之对视。

而那些本就与之不睦的官员则三五成群,望过来的目光中,满是幸灾乐祸。

太子派系自不用说,太子登基,等待他们的都是青云大道;

英国公一系虽然没拿到最大的果实,但英国公如今军权在握,据说还是太子登基的主要助力,自然也能得不少好处;

原本的秦相派系,走得近的都被收拾了,如今剩下的要么改换门庭,要么就进入了中立派,如今不好不坏,倒也没啥大烦恼;

他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唯有德妃一系,最近几个月风头无两,眼下却必然要遭到新君和英国公的连手清算,已是案板上的鱼肉了。

卫远志在出门之前,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不以为意,坦然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

不多时,王若水走了过来,显然他也遭到了同样的待遇,但却少了卫远志的心境,眉头紧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卫老.”

卫远志平静地打断了他的话,“镇之以静,你毕竟也是一部尚书,朝廷重臣,朝廷自有体面。”

不多时,两侧掖门打开,文武百官各自从自己的门洞中鱼贯而入,走入了宫城,一路来到了皇极殿中。

这朝堂许多人都不止一次来,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都是第一次瞧见那张龙椅上坐着崇宁帝以外的人。

当太子殿下,哦不,新君的身影从屏风后走出,来到龙椅之前,在中枢重臣们的领导下,众人还是忙不迭地拜了下去。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东方明今日凌晨已经坐过这张龙椅,但此刻天色大亮,入目是整个中京城的中轴线在自己眼前铺开,群臣俯首,万民敬仰,他才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至尊天子。

“众卿平身。”

他缓缓开口,放缓语速,摆出帝王的威严,“昨夜逆贼逞凶,帝星蒙尘,先帝驾崩,朕不胜悲戚,然朝局动荡,天下纷纷,国不可一日无君,朕以储君之身份,于灵前继位。以平天下为首重,以安百姓为大任,余皆从简,今日乃朕之第一场大朝会,众卿有何建言,还望秉公直言,朕自当洗耳恭听。”

一番冠冕堂皇的话出口,朝堂便在野心家和热忱者的纷纷建言下热络了起来。

卫远志知道事已至此,他个人的反抗也好,争斗也罢,压根不足以成事,索性便不说话,只站在殿上,默默听着。

最终,这场临时召集的大朝会也没定下来什么真正了不得的东西。

因为真正的大事从来都不是在人多的场合讨论出来的。

今日这场朝会,除了定下一个君臣名分,让新君在群臣面前露了个脸,安定了城中人心之外,最大的消息也就两个。

第一,新君继位,改元太初,大赦天下,时间一下子从崇宁二十四年,变成了太初元年,透出一股沧海桑田的味道。

第二,虽非常时期,一切从简,但仍旧废朝三日,为先帝哀悼,中京城上下亦循旧例为先帝哀悼三日,禁丝竹娱乐之事。同时京师戒严三日,限期三日之内,捉拿弑君乱贼余党,以慰先帝之灵。

文武百官无一人出声质疑,太子有大义名分在内,英国公三万大军在外,挣扎只是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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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等到散朝之后,三封加封的圣旨,则率先引动了群臣的心。

英国公吕如松按照先前的传言,加特进荣禄大夫、左柱国、太傅。

龙首州州牧萧凤山,升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尚书右仆射兼兵部尚书,一步登天,实权极重。

朝中副相万文弼,则如愿升任尚书左仆射,也就是丞相,作为他在昨夜“知情识趣”的嘉奖。

一时间,朝中众人都嗅到了朝堂大洗牌的风声。

甚至不少人已经开始四下活络,而其中着眼最多,讨论最多的位置便是礼部和户部的两个尚书之位。

散朝之后的傍晚,卫远志在府中,接待了来访的王若水。

看着王若水坐下就想开口的样子,卫远志伸手按了按,而后开始优哉游哉地泡着茶,“清远,莫急,你我之间,或许这就是最后一聚了,先喝杯茶。”

山泉水在炉子上滚沸,卫远志泡好一壶茶,给王若水分了一杯,然后才端着杯子笑着道:“说吧,何事?”

王若水看了一眼清亮的茶汤,又看着眼前的老人,缓缓道:“今日散朝之后,陛下召见了我。”

卫远志神色微微一怔,眼神悄然锐利了几分。

“哦?咱们这位新陛下怎么说?”

王若水忽然觉得自己早已打好了腹稿的话,竟有些难以启齿,顿了顿,才道:“陛下说了,你我在任上并无错漏,当初的朝堂风气如此,各为其主,也非我们的过失。只要卫老能告知苏元尚他们去了何处,同时向陛下投效,他便既往不咎,依旧重用我二人。”

卫远志默默喝了一口茶,“老夫是娘娘麾下的头面人物,如果老夫投效新君,那自然可为表率,即使未来娘娘和胶东郡王殿下真的能再掀起什么风浪,人心也都散了,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王若水点了点头,“就是这个意思。所以陛下说了,您只要这么做了,您就可以进中枢,而我也可以将这个代理二字去掉,成为真正的礼部尚书。”

“老夫这般行事,倒没太多负担。”卫远志淡淡一笑,神色陡然一变,看着王若水沉声呵道:“但是你王清远,你哪儿来的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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