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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俊呼吸急促,睁大了双眼, 鲤鱼妖马上说:“你别想多了, 鸿俊,他们说那不是陆许。”

接着,李景珑经过一番苦战, 终于将鸿俊唤醒, 苍狼则载着他们, 往西北面飞奔。鲤鱼妖与莫日根本打算就近寻医问药, 李景珑则提及曾听鸿俊说过,他在瓜州一带, 还有亲人。

“为什么?”鸿俊又问。

鲤鱼妖说:“莫日根说, 在亲人、爱人的身边, 噩梦就会远离,果然, 到了玉门第二天以后, 你就醒了。”

鸿俊回想起自己第一次醒来后,再次陷入的睡眠里, 倒是没有再做梦了。

“陆许又是怎么回事?”

鲤鱼妖迟疑半晌, 最后说道:“长史猜,他被他们抓走了, 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鸿俊:“!!!”

鲤鱼妖说:“再见面那会儿,他是不是穿着一身黑?”

鸿俊想起来了,城门处的卫兵说,陆许离开时穿着白色的斥候服, 但他本来就有两身,这代表不了什么。

“所以,刘非回来也是……”鸿俊从碎片般的信息里猜到了关键。

“这可不是我说的啊!”鲤鱼妖忙摆手道,“我什么也没说!”

刘非半路上载着陆许,不知在何处遭到了袭击,于是陆许被抓走了!再接下来,玄女控制住了陆许,进而控制住了鸿俊。

“他就是白鹿?!”鸿俊几乎是喊了起来。

鲤鱼妖没回答,缩进桶里,鸿俊心中顿时如一团乱麻般,若陆许就是莫日根一直在找的白鹿……可,妖怪们又是怎么控制住了他,再把他黑化的?

“鸿俊?”李景珑在门外问道,“好些了么?”

鸿俊听到李景珑的声音,瞬间又想到了梦里遭受的痛苦。

李景珑走进房内,在他面前跪坐下,担心地打量着他。

“你在坟地里梦见了什么?”李景珑问到。

就连鸿俊自己,一时间竟也无法确认,梦中的一切,有多少是真实的,万一是黑化陆许为了操纵他,蓄意灌输进来的噩梦呢,他的脑海中已是一片混乱。

鲤鱼妖不悦道:“不是让你别来闹我们家鸿俊么?”

李景珑皱眉道:“我是担心他!”

李景珑全身疼痛,先前被鸿俊那飞刀伤得实在太狠,只是绷带都包在里头,不间断的疼痛之下,会让人脾气变得极其焦躁,说话时也不自觉用上了严厉的语气。

鸿俊突然问道:“景珑,小时候,你家是不是住在……辅兴坊?”

李景珑一怔,说:“我说过?对,离崇福寺不远。”

鸿俊观察李景珑双目,试探着问道:“你家院子里,种了一棵石榴树。”

李景珑笑了起来,说:“你怎么知道?梦见我小时候了?”

鸿俊听到这话时,心里却随之猛地一沉。

“九岁那年,你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吗?”鸿俊又问。

李景珑皱眉,说:“鸿俊,你究竟梦见什么了?”

“回答我,景珑。”鸿俊说。

李景珑不解地打量鸿俊,从那天被陆许操控之后,鸿俊仿佛就变得不一样了,有了许多心事,也不再是无忧无虑的模样。

“根据我与莫日根的猜测。”李景珑答道,“陆许应当就是白鹿,拥有入梦之力的神,但他被妖族抓走了,现在已不再是咱们所认识的陆许。”

鸿俊“嗯”了声,避开李景珑的目光,寻思道:“咱们去救他?”

“得等你病好。”李景珑的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过鸿俊双眼,追问道,“白鹿一被妖族控制,散发出的黑气,就能让人坠入噩梦,这噩梦不是真的,告诉我,鸿俊,你梦见了什么?”

“景珑。”鸿俊说,“我的身体里住着一只妖怪。”

李景珑:“……”

“你都知道了?”李景珑震惊了。

“不是我说的!”鲤鱼妖马上撇清关系。

“就在这儿。”鸿俊指了一指自己心脏之处,“与赵子龙无关,是我自己感觉到的。”

“那只是个梦。”李景珑说,“一个梦而已,鸿俊!”

鸿俊胸膛剧烈起伏,李景珑又说:“相信我,你的身体里没有什么妖怪!鸿俊!”

他伸出手,紧紧抓着鸿俊的手腕,鸿俊下意识地想挣开,然而一股温暖而光明的力量渗透了他的经脉,注入他的全身。

李景珑手掌中发着光,渐渐地浸润了他,让他想起许多快乐的事,驱魔司里的初秋,阳光下梧桐叶沙沙作响,白雪里的温泉,漫天雪花一落在池中,便化作了虚无。

鸿俊渐渐平静,只听李景珑认真道:“不要想东想西的,好么?”

鸿俊便点了点头,李景珑放开手,沉吟片刻,而后道:“九岁那年,我爹去世了,我大病一场,那一年的许多事,记忆已模糊不清,九岁以前的事儿我鲜少记得。你既问到,我回头自然会再想想。”

“现在,鸿俊。”李景珑说,“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了什么?是不是梦见了爹娘的死?”

鸿俊心中猛地一抽,怔怔看着李景珑,只不作声。

李景珑眼中带着不安与焦虑,说:“信我,鸿俊。”

鸿俊刹那想起了梦里,李景珑手持智慧剑,被那金光武士附身时的一刻,那时他的眼神就如现在一般,痛心、内疚、难过,又有着不安。

鸿俊犹豫再三,此刻贾洲却敲了敲敞开的门,说:“打扰你俩了,绸星,一起用晚饭?”

贾洲的妻子十二年前因难产而逝,母子皆亡,多年来未有续弦,也不愿回到中原,膝下无子,再见外甥时,自有种掩饰不住的激动与亲近。一时似有许多话想说,顾及外甥刚醒,又是病后,想想终归忍住了。

“这可好多年了。”

用饭时,贾洲朝鸿俊笑道。

这世上大抵不会有人,无聊得来乱认亲戚,鸿俊见到贾洲那一刻时,心里还是非常难过的。只是太多纷繁错杂之事,冲淡了他的重逢之喜。

“难为你上河西来,还带了东西给舅舅。”贾洲又笑道。

东西?鸿俊正一怔,李景珑提醒道:“长安市上买的,自己给忘了?”

鸿俊被这么一提醒,终究想起来了,出发前李景珑买了一盒茶饼、胭脂,真丝与珍珠钗子。当时鲤鱼妖还嘲他要男扮女装来着。

“可惜你舅娘走了好多年。”贾洲说,“过得几日,我带你去看看,烧给她。”

鸿俊点头,说:“生老病死,枯荣更替,乃是天意,总有一天将重逢。”

小时候重明曾说过这句,那时他还不懂,如今却是懂了。

贾洲笑道:“看到你,我就总是想起你爹来。当年你爹是位名医,没想到你长大后,却成了驱魔师,该不会是从小被他灌药,灌得天赋异禀罢?”

鸿俊便答道:“是我爹的弟兄,后来收养的我,再教了我些驱邪的法术。”

贾洲点了点头,说:“孔宣来西凉那年,也曾露了一手,替我收复妖魔……”

李景珑一直对贾洲之言心不在焉,观察鸿俊脸色,这时莫日根突然问:“什么妖?”

贾洲想了想,答道:“忘了,是一队士兵,在雅丹自相残杀。孔宣便认为有妖作祟,亲自前去除妖,那一年后,便再没有出过事儿,直到今岁妖魔作乱,没等到孔宣,却等来了你。”

贾洲身具劳困之色,多年来镇守边关,未得提拔,全因其父也即鸿俊外公乃是上上任节度使副使,如今哥舒翰掌权,几任前旧部将不是归乡就是调任京官,唯独贾洲守在玉门关前。哥舒翰敬重他行军打仗之能,却也不愿提拔他。贾洲本并无念想,只打算在此地守着与妻子的记忆,了此余生。

鸿俊答道:“舅舅,长史会把这次的事儿顺利解决的,您别太担心。”

贾洲想了想,却道:“绸星,老实说一句,你当真要做驱魔师吗?非得以这官职糊口?”

鸿俊被这么一说,倏然无言以对,李景珑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贾洲又朝李景珑说:“李景珑,孔家我是不知道,可贾家,经这么多年,便传下绸星这么一个。”

李景珑官职与贾洲平级,彼此都是武官,然则循大唐不成文的惯例,守卫边疆的武官,在平级时总压着京官半头,贾洲虽然一直客客气气,谈到鸿俊时,态度却显露无遗。

“我看你们这么四处抓妖,打仗。”贾洲说,“也不缺我外甥一个,这会儿又病得这么重,路上险些魂儿也丢了,不知你们碰上甚么妖怪……不如就待我修书一封,上呈太子,求他卖我个老脸,让星儿在玉门先将养着如何?”

李景珑眉头一皱,换了个人,定会说敢情你家三代单传,我就兄弟成群不成?但自己与鸿俊论弟兄,总不可顶撞了长辈。

“看鸿俊自己吧。”李景珑想了想,说。

“不行。”鸿俊答道,“我还得去救陆许呢。”

“再说罢。”贾洲又道,“想想你爹,再想想你娘,当年你娘,倒是想过过安稳日子,你这么四处奔波,来日总不能让你媳妇儿也跟着你奔波,是不是?若当年听我一言,如今也不至于你这孤苦无依的,来日你也得想想你的孩儿……”

贾洲虽对孔宣表示了敬仰,但鸿俊不难感觉出,对母亲之死,贾洲总是归咎于父亲。

鸿俊突然说:“舅舅,其实不关我爹的事,他待我娘很好,也疼我,归根到底,爹娘都是我害死的。”

闻言所有人顿时色变,莫日根现出震惊表情,李景珑怒道:“鸿俊!你说什么呢?!”

贾洲听到这话时,方意识到自己这小外甥身上背负了多少重担,内心深处有多少黑暗之境,是有多渴望救赎。

“怎么能这么想呢?”贾洲放下筷子,来到鸿俊身边,伸手将他揽住,安慰道,“你娘说,这辈子最乐的事儿,就是有了你,我不知他们发生何事,但你一定得记得,就像你自己说的,生死有命,缘来缘去,过了就是过了,这不与你相干,更不是你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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