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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眼,看到了久违的孤儿院日常。

——刚才那三个畸变小鬼在收“保护粮”。

疮里生花的男孩领头,用尖细的手指点着桌面,妖声妖气道:“吃多了一口哦。”

被纠缠的是两个人类,其中一个身上有几道血淋淋的伤,裂口暴露着鲜红的肉。

秦知律低声说,“人类小孩的身上几乎都有外伤。”

安隅扫了一眼被自己咬得很规整的饼干,“嗯,欺凌很常见。”

孤儿院从来不是乐园,这里的恶比贫民窟更不加遮掩。没有正常孩子会喜欢这里,大家熬过观测期后就会迅速申请转入饵城。

整个食堂,只有一个没有外伤的人类,是被发难的另一个少年,目测十三四岁,他对花男说道:“他不是故意多吃一口,只是最后一口咬大了些,算了吧。”

“对!对……我真不是故意的。”男孩脸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往后躲。

花男冷笑,两根长着荆棘的花枝从他脸上伸出,一根绕上男孩的手腕,另一根捂住了嘴。

“唔——唔——”男孩被举在空中痛苦地挣扎,直到淋漓的鲜血顺着花枝淌下,又被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好半天才哆嗦着跪起来,膝盖压着地上的血迹,颤抖着不敢抬头。

“明天。”花男道:“我会重点盯你。”

他转过身,冷声警告那个没有外伤的少年,“0914,不要多管闲事。”

0914没回答,只是安静地把地上的男孩搀了起来。

保护粮的征收还在继续,他们在每一个人类小孩面前停下,对方会立即把吃剩的半块饼干双手捧给他们。

秦知律忽然道:“除了你和0914,所有人类都只吃半块。”

安隅不动声色地把机械球藏到背后,镜头刚好扫过桌面。

——桌面上安静地躺着半块饼干,甚至比其他孩子留下的更精准和规整。

“并不除了我。”他轻声道。

咬掉半块饼干,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因为多一分自己亏,少一分会挨揍,这是他从小就训练好的生存技能。

花男站在他面前,挑眉道:“年龄好大,新来的?”

“嗯。”安隅神色淡然,“父母刚畸变,大龄孤儿。”

“你怎么没有编号?”

安隅说,“还没来得及领衣服。”

“规矩知道吗?”

“听说了。”安隅熟练地把半块饼干递了过去。

“有没有从外面带吃的?”

安隅摇头,“贫民窟来的,家里没余粮。”

“真废物。”花男冷漠地打量着他,“看你脖子和手腕还打着绷带,是在外面受的伤?”

“嗯。被蛇咬了。”

花男的眼睛眯了眯,看着那些绷带,似乎在思考什么。

安隅伸手向脖子上探去,“你要吗?伤口流血不多,只是沾了一点蛇毒,洗干净还能再用。”

“算了。我最讨厌爬行生物。”花男皱眉,“还从外面带什么进来了?”

“没了。”安隅扯了扯破布袋似的衣服,“就只有这个,如果你想要的话……”

花男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看着花男背后的身份信息——21380720,蔷。

终于等到那三个家伙离开饭堂,安隅把桌上还剩的一点饼干渣子捻进嘴里,视线落向不远处。

被蔷特殊对待的0914看起来没有任何畸变特征,因此他刚才没测。

他起身还碗,路过0914时垂眸轻声道:“借路,抱歉。”

终端在口袋里无声震动。

耳机里,秦知律轻声道:“基因熵,10573,能藏起体征的高天赋畸变者。”

安隅视线扫过他的身后——21370914,陈念。

陈念抬头温和道:“没事吧?你刚来,以后看到他们能躲就躲。”

“嗯……”安隅点头,仿佛不安似地轻轻搓着右腕上的绷带,“来之前,我还以为这里没有畸变的孩子……”

“很多年前确实没有,但这些年不是了,一半以上都是畸变者。”陈念盯着他,“反而是你,孤儿院很久没来过新人了,工作人员早就停止寻找新的高风险儿童,你怎么进来的?”

安隅抬眸,和他四目相对。

那双黑眸很干净,不带恶意,但却充满审视。

“还有什么忠告吗?”安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管理人员不会插手任何争斗,挨打受伤都无所谓,但别惹他们对你动杀心。以及,离镜子远点。”陈念的话语意味深长,“这里设施很旧,镜子总是会发出一些噪音,有时候靠得太近,我都怕它突然裂开。”

安隅呼吸停滞了一瞬,而后低头道:“谢谢你,我会注意。”

他还完碗,进了食堂里的厕所,站在洗手台前。

“很奇怪,长官。孤儿院的设施确实很旧,我记得每一面镜子几乎都有裂纹,但现在它们都光亮如新。”

安隅看着镜中的自己,他抬手,镜中的他也抬手,他尝试放空思绪,镜中那双眼眸也随之空茫。

似乎一切正常。

但他却总有种微妙的感觉,当他凝视着那面镜子,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在透过镜子凝视着他。

他忽然伸手摸向腰侧,一声清越的出鞘声,刀刃割过左手手背,刀尖下垂,点点滴滴的鲜血落在不平整的水泥地上。

秦知律不悦道:“你干什么?”

“试一试。”安隅轻声说。

镜中的他无论是动作、神态、还是此刻流血的手,都和自己完全同步。

没什么异常,那就是一个单纯的映像而已。

“角落。”

安隅后背一僵,“啊?”

秦知律私下里从来没喊过他的代号。

仿佛有只无形的大手一把扯住他的头皮,让他浑身发紧。

秦知律语气冷沉,“警告你。尖塔禁止无端自虐,无论你是愤怒,焦虑或是饥饿,都必须控制情绪,不要让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你伤害自己。”

安隅懵住。

“什么一而再再而三?”他纳闷道:“尖塔有这种规定吗?”

“专门为你设置的新规。”秦知律语气平和,但并不像在开玩笑,“等我们从这出去,这条规定就会立即出现在系统里。如果违规,一次罚一万,第二次翻倍,第三次再翻。”

“……”安隅立即道:“对不起长官,请您原谅……我只是想测试下这面镜子有没有异常。刚才陈念说,靠近镜子会有嘈杂声,我完全听不到。”

“我也听不到,或许有其他触发条件……”秦知律停顿了一下,话锋忽然一转,“对了,你在84区真的没觉醒新的能力吗?”

安隅下意识捏紧了记录仪,“您为什么这么问?”

“所以答案是,有。”秦知律分析道:“不肯说,是因为还没有完全信任我,也可能觉得这项能力太诡异,会被重新当成高风险来对待。”

“呃……”

安隅心说:都不是,是因为用这项能力发现了很多小秘密,也包括您的。

凌秋说,知道的太多,会死得很惨。

秦知律思忖了一会儿,问道:“这次的触发方式,还是基因感染吗?”

这个问题安隅已经想了很久了,他轻声道:“接受典的基因注射时,我确实有一点感觉,但那种感觉和53区差不多,仍然是空间的波动。这次的新能力应该是在84区融合破碎红光时觉醒的,所以触发点或许是……意志接纳。”

他抬起头,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就在我与深处的东西抗衡,非要接纳四个女孩意志的时刻,它被触发了。”

秦知律嗯了声,“知道了,看来你下一个能力觉醒的方式也会变化。”

安隅一边往外走一边想,长官怎么那么确定还会有下一个能力。

他不会是花重金在诗人那里买画了吧。

食堂外的角落不太平。

安隅刚出门口就看见蔷正把一个人类堵在墙角里揍。

这是孤儿院的常态。

手背上那道口子还在流血,他非常不想惹麻烦,但考虑到自己现在是“守序者”,长官还在盯着,只能无奈地朝那边慢慢踱步。

走近几步,安隅又停住了脚。

——地上那个头破血流的家伙身体里流出来的“血”是黄白色,原来也是个畸种。

他如释重负,立即转身准备离场。

身后,一阵清脆而刺耳的玻璃碎裂声突然响起!

安隅猛地回过头,刚好见到蔷起身,把插在死者脖子里的那根筷子拔了出来。

尸体倒在地上,却不像被插喉而死,更像是被车碾过般四分五裂,裂纹爬满两只眼珠,人如同一块碎裂的玻璃。

安隅忽然意识到,刚才的碎裂声就像一面镜子被打破。

“长……”

话音未落,一阵极刺耳的刮擦声突然从脑海中碾开,耳膜仿佛刹那间变成了玻璃,被一把尖刀狠狠地抵在上面,擦着火星划过!

那仿佛是能把脑浆都吸干的嘈杂声,意识深处在一瞬间承受的痛苦远超过黑塔刑讯和基因诱导试验。

虽然一瞬即逝,但痛楚消逝后的几秒钟内,安隅仍处于大脑被抽干的状态,他僵直地站在地上,满身冷汗。

“你听到了吗?”秦知律在耳机里问,“刚才好像有一点点嘈杂声。”

一点点?

安隅无法形容心中巨大的震撼。

如果不是终端没有报警,他几乎怀疑自己已经被噪音杀死了。

那是比被蛙舌抽爆颈动脉更具压迫性的的死亡临场感。